他捏住她的腰侧,唇落耳边,吸着轻微的酒香,听她呢嚅地开口:“你当真,让人难猜。”
“有何难猜?我从未变过,又何须猜?”
至此无话,一碗药尽,二人各自锁着心事,点灯观月,灭灯相眠。
镜里朱颜依旧,人事心事变迁。
影儿早起便觉心间空乏,提不起精神,她的细微变化如何躲得过翟离那双鸮眼。
他为她拢发,盘髻,望镜中朱颜魂不守舍,叹时光瞬移,万事不尽如愿。
温热的手掌按在影儿肩上,耳边响起他的温声,“见完楚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四目镜中对,各自探心思。
“安息坡。”
影儿噎住无话,她仍是愧疚,细细想来渐觉明白,她愧疚的是其实对隋府众人之死也并没有那般在意,她当然伤心,只是这份伤心,满府还不抵楚阳一人。
如何说?说她不孝,说她背亲,说她枉生为人?
说她自私?说她凡是以自我为中心?
隋府压她多余惯她,楚阳惯她多余压她。
或许,仅此而已。
影儿不接话,垂着头细品自己的不记恩德。
翟离勾了她的碎发,柔声点破,“你与我的相似,又岂在无情上。”
春祭礼仪本就繁复,加之这是赵琛继位后的首次祭祀,自然更是万事小心,步步谨慎。
因此太常寺和礼部各官是紧跟在赵琛身后,不时说着礼义,又观察着分寸。
赵琛与百官先在圜丘祭坛先行祭天,而后去至太庙祭祖,皇陵则作为补充,在禘祫礼后,由赵琛来行祭礼为此次祭天祭祖落个圆满。
可翟离不顾这些,他只借着春祭日子选的妙,安排一件要事,便是陪影儿,将她想祭的人,都祭了。
垂柳拂心,早樱遍地。
日光烘过的微风卷起满地碎樱花瓣,扬在玉辂轩车上,又被滚滚向前的车轮遗落在车身之后,缓飘至地,被扫撒之人不带怜惜的清了去。
影儿撩着帘,看着从车幰处飘落而下的樱瓣,心间酸涩,扭过身,双手捂眼,藏起泪来。
翟离看着,不问,不劝,自顾揉着珠串。
楚阳的陵,建的朴素,青砖青瓦,只一道石门。
影儿立于石门处,覆掌在上,石门之凉,透心入腹。
翟离清淡对着守陵侍卫下令,命其开门。
石门开启时,影儿并未感到预想的阴冷,相反,有光自陵顶倾泻而下,笼在棺椁之上。
影儿诧异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翟离。
他负手捻串,俯身在她耳边解释,“赵琛的令,她生来向阳,便是死的扼腕,也合该留她一束光。”
这陵顶是楚阳死那天,赵琛下令凿的,交错相叠,磨贝饰顶。
一束光透过成百的轻薄贝壳落下,每一缕都带了些纹理,看的和光同尘,莹辉悬浮。
影儿鼻尖发酸,泪珠子断了线,成串往下掉。
她抖得厉害,却哭的无声。
翟离站在她身后,心间冒疑问:她哭的,究竟是楚阳?还是她自己?
他给足了她时间,由着她歪靠棺椁而坐,许久无动静。
她背对着他,背影似洒金,陵内寂静,静的光尘落地都似有声。影儿伸手触摸镌刻铭文的石棺。
她逐字扫去,瑶瑶芳华炙阳女儿诔
影儿哂笑,万事不知的后世,见此诔文如何不叹一段兄妹情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