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的检尸所藏在柏松之间,是间青砖黄土垒成的石室,半藏于地下。
如此选址筑造的本意是教检验案牍避光蠹[1]以存数年,凶具赃证、尸体残骸置于此等僻静之所,能避尘嚣喧闹,免闲杂人等烦扰,倒教仵能屏息凝神行检验查勘之责。
陆鸿跳下坑坑洼洼的石阶,推开虚掩的半扇门,乍眼望去,三两验尸台,十余列木橱,贴着内里的石壁上还搁了几行瓶瓶罐罐,可谓“乱中有序”。她定睛一看,所寻之人着顶玄色幞头正伏案提笔,套了件玄色短褐,一股寒意夹杂在甜腥的皂荚气中扑面而来,惹得她不禁向里缩缩脖颈,裹紧了单薄的素袍,连打几个喷嚏。
青石垒制的验尸台上,一张粗麻布勘堪罩住那人身形,下颌、胸肋、足趾依次凸起,麻布的几处色泽更深,似是沾了什么液体的模样。惹得陆鸿打颤的寒意正来自台侧,那里置了尊栓了两圈把手绘了吉祥纹的黄铜冰鉴,上头孔眼正往外氤氲着白气。想来是酷暑烈烈,为延缓尸腐,邵府尹便将官窖藏冰分了些送至检尸所。
“石架上起第二层,那只青瓷壶钟盛了紫苏饮,陆捕头自取便是。”
仵作杨慎捋下半指长的山羊胡,右手一顿,转眼便将狼毫没进案几上的砚台中。
陆鸿欲去取紫苏饮时啜饮,见杨仵作端坐之处所留余量甚窄,于是便从验尸台绕至检尸房里屋,未曾想到一股酸冽之气逼得她连退几步。尸台上久久不散的除了陈醋的气味还有些尸臭的腐烂味,直剜人的喉眼不算,还教人倒胃,陆鸿忍不住抬起手臂以宽袖遮住口鼻。陆鸿策马闯至乌台朱门之时,从怀里摸出开封府的腰牌在守门的胥吏眼前亮了一亮,不料却遭了人阻拦。
“何来的闲杂人等?!此乃御史台勘狱推案之所,非公务不得入内!”
陆鸿皱下眉头,急旋左腕,缰绳擦过生了老茧的虎口,被她刚劲的五指钳住。枣红驹对空长嘶一声,包了铁的前蹄在朱门前刨了几下才收至鬃下。
“我乃开封府捕头陆鸿,今奉开封府府尹邵从温之命,前来贵府乌台提案犯柳淮汀入开封府司录司狱细勘详鞫[1]!”
“御史台狱非持诏令不得入内!还请陆大人奉上官家诏令!”
“今日早朝官家已允了此事,传诏的人怕是在路上了,贵司的黄中丞也对此事了如指掌,此位哥儿还请放我入台狱见那柳淮汀。”
“既无诏令,便待诏令到了再入内吧!”
听了此话陆鸿心里凉了半截儿,牵着缰绳的左手蜷缩下,又急又恼道:“御史中丞黄翊可在府内?我寻他有要事相商!”
胥吏只答曰那御史黄中丞上朝去罢,还未归府。
余光瞥见陆鸿后退几步,知她定教染了陈醋的尸首熏到了,杨慎怀了歉意,不善言辞的他竟不知如何表达,只好收肘垂袖挺身,示意那人坐在案几边的藤椅上:“陆捕头,你来稍候片刻,我往里屋去。”
“陆某谢过杨先生。”
陆鸿颔首言谢,而后便拉开藤椅陷入其中。
甚么狗规矩!今个儿老子偏偏不信这御史台进不得了!”
守门的胥吏早见过些许唬人场面,只唤了几人提了钢刀守门,就视陆鸿为无物,不再与其搭话。
陆鸿栓了马,想如上回往刑部般故技重施,无奈绕了台狱一圈,发现这台狱守防固若金汤,未寻得一丝破绽。她扯下脸还是拐到了御史台的正门外,愣了几分神,反手揭下刀鞘握在掌中,豁然撩起皂袍下摆,反客为主地端坐在白玉阶上。
世间教人烦扰者,缺不得一个“等”字!
“等”字熬人,不单单熬着在朱门外候着进台狱的陆鸿,更熬着在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待着真相大白的柳淮汀。
乌台不见天日,更漏之声也被挡在外头,唯有石壁渗水的滴落声才让人知晓此间的时光还在流逝。柳淮汀侧身而卧,收拢些发霉的干草,将十斤重的木枷搁在草堆上好让双臂抻直。这一夜除了偶有传来狱卒醉醺醺的呼叱,无人叨扰,可他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压得草枝作响。身子承受着木枷与脚镣的分量已然疲惫了,可脑中还不停歇地细细揣摩着是何人做局让他跌入如此境地?那前去丁氏邸店的口信儿可是柳如山故意编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