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多思无益。”他将她抱紧,脸颊与对方相贴,温凉的泪痕让他心头一跳。
“只要我在一日,他休想如愿。”成之染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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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顺着璿仪殿的滴水往下淌,在檐下织成一道细密的珠帘。
大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影子在低垂的素幡之间游荡。内殿云屏前重帷掩映,立着鎏金供桌,一尊无面木偶静默地享受香火。
偶人约莫半人高,身着前朝式样的紫衣,织金妆花的绮罗,在灯下跳动着诡异的光芒。
成昭远试图追忆朱杳娘的模样,可心底模模糊糊地只是一个影。他咬破指尖点在木偶脸上,血珠顺着檀木纹理渗成诡异的笑纹。
他端详良久,不由得仰面一笑。
随侍君王的宫人缩在雨帘下发抖,不敢朝紧闭的殿门多看一眼。
自从皇帝半月前在璿仪殿私设灵位,夜深人静时总能听见脚步声。前日有个小内侍偷窥,回来后吓得面无人色,支支吾吾说,皇帝捧着刻谥的玉圭手舞足蹈,殿中的人偶血色淋漓,犹如鬼魅一般。
她们祈祷这冷雨早些停歇,可当真雨停之时,天光大亮,一切都无所遁形。没了夜色的掩盖,皇帝眉间深痕更显得凌厉,仿佛从业火中走出。
青石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倒映着皇帝脚步虚浮的身影。他在正福殿前仰望青天,忽而发出不明所以的笑声。
宫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散骑省官署,青砖缝里的雨水倒映了琉璃瓦微光,像一尾尾游动的青鱼。
当值小吏扫着庭中银杏叶,竹帚拂过处,落叶如碎金般流动,沙沙惊散了啄食的灰雀。
自高祖崩逝以来,百官公卿服素服百日,如今才刚刚易浅淡色服。数月缟素的官署,依稀添了些生气。
成之染尚未将面前奏表读罢,有通传来报,新任的左卫将军顾岳到访。
他原本是个文弱书生,先前在荆州辅佐成追远时,也堪称能吏。此番随成追远回京,因着曾在高祖府中颇为腹心,也一并被新帝留下。
虽出了百日,他仍旧素服在身,被雨水沾湿的衣摆,依稀流淌成一道蜿蜒的暗痕。
成之染起身相迎。当年在成肃帐下风华正茂的顾主簿,如今眼角也多了几道深痕。
她问道:“令郎的伤可好些了?”
小辈之间的闲话,顾岳没想到她还记得,拱手道:“承蒙殿下挂怀。郎中的土方子颇为灵验,小儿吃了虾蟆肉,这几日已经无妨了。”
成之染颔首:“此番有惊无险,令郎的福气在后头。”
顾岳笑了笑,在堂中落座,略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封巴掌大小的书函。
江萦扇将书函呈给成之染,她抽出函中红笺,眼睫微微一颤。
顾岳目光从她脸上越过,落到一旁的博古架上,最高处放着一只白玉辟邪,他顿觉眼熟,细想了一阵,隐约在正福殿见过。
大抵是一对。
廊下传来铁马叮当声,许是被雨水浸透的缘故,那声响比往日沉闷三分。成之染指尖抚过红笺边沿,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半晌,她抬起了头。
“顾将军……不想问我些什么?”
顾岳垂下了眼眸,膝前锦茵上沾了片银杏叶,想来是从庭中带过来的。他默然良久,只是答道:“帝王家事,人所难言。”
“好一个帝王家事……”
屋檐上鸟雀惊飞,成之染听着叽叽喳喳声远去,轻轻将红笺投入香炉。白烟腾起的刹那,她不由得一声叹息。
顾岳沉默了许久,道:“还有一事,只是臣揣度之意,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