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昭远从对方眸中望见自己的倒影,登时愣住了,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仿佛窥破了自己内心的惶遽,幽冷的目光如长针刺入他心底。
痛,实在痛。
好似当年撞上生母最后的目光,那一双含恨的眼睛不是望向冷面的父亲,而是死死盯着瘫坐地上的缟素身影。
那年他的长姊只有十四岁,却狠狠要将短刀刺入他生母胸膛。
独孤明月似乎笑了笑,佛前的青烟凝成白绫形状,仿佛萦绕在她颈间。
成昭远不由得呼吸一窒,禁不住要为她解去窒息的枷锁,手腕却被对方轻轻扶住。
“陛下可听过厌胜之术?”独孤明月的声音有如鬼魅,仿佛从极远的雨幕飘来,“此物可解陛下心结。”
第398章追怀
成昭远惊得踉跄后退,脊背猛地抵上身后的板壁。
板壁上绘着地狱变相图,恶鬼手中铁索正勒住画中将军的脖颈,那人的眉眼模模糊糊,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成昭远下意识想要摇头,冷不丁触到板壁,指尖倏忽传来一阵冰冷的粘腻。他有些僵硬地扭头看去,赫然对上画中将军的目光,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沉沉钟声自雨幕深处浮起,再定睛看时,熟悉的面容一晃而过,板壁只余下寥寥数笔的狰狞恶鬼。
独孤明月依旧坐在案前,伸手抚上那尊菩萨像,她在端详时低眉一笑,宛如成昭远幼年望见的生母模样。
成昭远缓缓沿着板壁瘫坐,听得小窗外雨声渐歇,浑身僵硬而冰凉。他动了动嘴唇,喉咙却仿佛被什么堵住,干涸得说不出一句话。
独孤明月并不急于听到他的回答,用素帕将菩萨像擦遍,那青白釉色光可鉴人。满室沉寂中,她听到成昭远微弱的声音。
“当真行得通?”
秋阴不散,比丘尼缁衣暗沉如水,声音却淡得像香炉余烬:“陛下可知长公主为何留我性命?”
成昭远攥紧了衣袖,道:“因你能通灵?”
独孤明月瞥了他一眼:“因为她有时盲目,心慈手软。”她松开了手中菩萨像,将它立在案上,道,“半壁江山,都是她打下来的。这样的女子,陛下以为她求的是什么?”
禅房外风叶萧萧,成昭远神思不属,推门而出时,外间天光比他意想中明亮得多。
他一时惶然。
身后似乎传来独孤明月低低的诵经声,缠着他跌撞的脚步久久不散。怀中素帕残留着一丝桂花香,仿佛还混着千里征尘的血腥气。
凉风吹得山阴道上水滴簌簌,马蹄陷入浸润的膏土,泥泞掌印星星点点绵延,消散在金陵城往来人海中。
成昭远步入正福殿时,瞥见自己的身影映在金砖上,已经枯槁得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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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城。
残阳如血,将后园池水染成赤金色。成之染衣角拂过水榭朱栏,惊起芦丛中游嬉的灰鹭。
石案上章奏堆积如山,她瞥见芦花粘在章奏边缘,在日下白得刺眼,犹如那日山陵外的招魂幡。
成之染伸手去拂,指尖在最上摊开的朱批顿住,朱砂洇开的笔锋,勾连了无尽萧索。
“正福殿今日又退了汤药。”江萦扇站在几步开外,一身浅绯官袍映着残荷枯梗,眉眼平添了几分深沉。
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
“随他去罢,”成之染将章奏合上,吩咐道,“明日送到正福殿。”
江萦扇难掩忧色,自从那夜与成昭远争执,旬日以来成之染鲜少入宫,除了朝会时避无可避,她几乎不再与成昭远见面,甚至不愿在台省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