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岳半晌没听到上首反应,禁不住抬起了头。成之染在案前静坐,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顾将军……”她语气平静,“再查。”
博山香炉里青烟散尽,香灰都要冷透了。顾岳已走了许久,成之染仍未松开攥着人偶的手。
徐崇朝用镊子将银针收起,窗明几净,针头泛着幽蓝的冷光。
仿佛是淬过毒的。
他赶忙唤人取来热水,掰开成之染的手,细细地清洗一番。
成之染任由他动作,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人偶,几乎要将它胸口小字盯出窟窿来。
“狸奴……”徐崇朝刚一伸手,成之染忽然将人偶扔到铜盆里,水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和人偶裂开的嘴,波纹晃动间狰狞得有些可怖。
“父亲若在……”她唇边浮起一丝枯笑,“可还会骂我妇人之仁?”
徐崇朝按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烧掉罢。”
“烧掉,烧掉……”成之染喃喃,望向他的目光似是悲戚,“烧掉了,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么?”
“你再等等,或许……或许不是他呢?”徐崇朝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他自己也难以说服。
成之染却轻轻地“嗯”了一声:“是啊,或许呢……”
冷雨落在青瓦上,滴滴答答地惹人心烦。她对着案上的章奏出神,朱批的墨迹被水渍洇开,像一团化开的淤血。
数日后,左卫将军第二次叩见,呈上的证物,是几具差池相仿的人偶,和一把半截焦黑的桃木剑。剑柄上缠着五色丝,染了些干枯的血痕。
“帝寝共搜出七具偶人。”顾岳衣摆滴着水,声音也渗透了凉气。呈上的人偶末端发黑,似乎是烛火留下的灼痕。
他有些担心地望着成之染,面前的太平长公主一一将证物看过,平静道:“有劳将军。”
顾岳不无忧虑,可他终究是外人,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纠葛,容不得旁人置喙。
雨幕里传来凄厉鸦鸣,成之染从座中起身,缓缓走到了檐下。
雨丝细如松针,斜斜刺进青砖缝隙。她扶着朱漆廊柱,看庭中那株银杏在雨雾中褪去金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袖。一滴冷雨冷不丁钻进后颈,让她不由得一个寒颤。
成昭远孩提之时,她也曾抱着他在檐下看雨,可如今昔日的孩童长大,却把淬毒的银针一根根钉进咒诅她的人偶。
“外间凉,当心着了风。”徐崇朝捧着大氅欲言又止。
成之染摆了摆手,任由雨珠飘在脸颊上,凉凉的,如同泪滴。
“备辇,”她终于开口,道,“入宫。”
“狸奴……”徐崇朝皱眉。
“让我去见他,”成之染喃喃,风丝将她的眉睫吹得模糊,“我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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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雨幕里,断断续续传来铃音和马嘶。成之染掀起侧帘,御道两侧的官署浸在烟岚中,两只石狮从窗外掠过,湿漉漉的眼睛泛着死鱼般的灰白。
今日一早便开始下雨,路上冷冷清清的。到了大司马门外,雨势又陡然惶急,如乱箭齐发。步辇的素纹帷幔已湿得暗沉,抬辇内侍皂靴碾过水洼,噗嗤声混着砸落的雨水,一声声如羯鼓催命。
成之染瞥见道旁三五宫人冒雨疾行,这般凄惶的境地,与她也没什么分别。
步辇停在正福殿前,她踩上青砖,脚下却一滑,素履沾上了砖缝的苔藓。石阶上泛着青黑,殿中的烛火微光隐约晃动在雨帘后。
侍女擎着的伞盖险些被风掀翻,淋雨的素服冰凉又沉重,每走一步都仿佛身着重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