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妃道:“这孩子平日随意,如今正忙着装扮,好好来见阿舅。”
袁放之“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苏兰猗回到住处换了绣带罗襦,匆匆提着裙角追到回廊拐角,腰间玉佩冷不丁散开,玛瑙珠子骨碌碌滚到石缝里。
她俯身去捡,倏忽瞥见几道灰影,眨眼间贴着廊柱闪进了后宅。
冷光从枝叶之间晃过,苏兰猗将珠子拾起,突然意识到那是刀鞘上的错金。
周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凝固,一股寒气沿着脊背攀爬。寒风将枝头雪霰吹到她脸上,在日下泛着银针似的光。
苏兰猗转身朝后宅奔去,又猛地在魏王住处止步。她放轻脚步,沿着覆雪的廊柱往窗下挪动,贴着槛窗,听见棋子落地的脆响。
正要去推门,却见父亲对面坐着一个府吏打扮的人,三名武士正持刀相向,刀刃泛出冷冽的锋芒。
她攥紧了冻红的手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第408章君臣
棋局已近尾声,斑驳日影从窗棂洒落,照亮了魏王的眉眼。
年逾不惑的帝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忧惧之劳,本不属于他。可二十年来风云变幻,几度浮沉,到底在他的脸上刻下深痕,任谁也难以抚平。
他摩挲着棋盘边沿的裂痕,褐色汤药凝成模糊的镜面,映出窗外晃动的乌桕树影。
“奉圣上之命,赐陛下解脱,”府吏将瓷瓶推过棋盘,搅乱了满盘棋局,“……望陛下莫怪。”
魏王起身欲退,却被身后的漆屏绊住,漆屏上绘着鹿王本生图,皎洁无瑕的白鹿正注目世人。
他喉结微动,道:“佛说自杀者不得人身,尔等欲陷我于无间?”
府吏与武士对视一眼,目光落在榻侧锦被上。为首的武士上前抖开锦被,被面的金线蟠龙闪着刺眼的光。另两名武士在旁相助,死死地将人压住,粗壮的手背青筋暴起。药盏冷不丁打翻,褐色汤汁扑在锦被上,如血迹蔓延纵横。
魏王掌心还攥着一枚黑子,棋子崩落在青砖缝隙,恰似堵住最后一丝气孔。
檐下铜铃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苏兰猗浑身战栗不止,脚下却扎根一般动弹不得。她瘫坐窗下,死死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息。
血腥在喉间弥漫,不知何时竟咬破了舌尖。
良久,屋内复归于沉寂。有人咳嗽了两声,纷沓脚步声朝门口逼近。苏兰猗手足并用地爬到屋后,紧紧蜷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喘一口。
那几人像来时一般贴着墙根退去,只留了屋门半敞。残余的熏香裹挟着药气飘出,被冷风糅成令人作呕的味道。
“乡君!乡君!袁公在找呢!”前院方向忽然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像是贴身侍女。
苏兰猗撑坐起身,手上沾满了残雪,新换的裙裾也有些脏污。
屋里的炭盆彻底灭了,榻上的魏王一动不动。高檐融化的雪水落在她脸上,犹如一颗斑驳的泪珠。
苏兰猗一步一步穿过回廊,紫藤花架漏下的光斑,打在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
堂中的袁放之正与袁妃谈笑风生,半百之年的舅父侧首看来时,那眉眼竟有几分慈祥。
“清河长高了。”袁放之笑着命人递过油纸包,里头装着酥酪。
这是她最喜欢的小食。
苏兰猗垂首向他道谢,接过油纸包时,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
袁放之打量她一番,啧了一声,道:“衣裳怎么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