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成追远目光游移,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我……想向阿姊讨个人。”
外间的风声变得而遥远模糊。
成之染不紧不慢地开口,凤眼里含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我竟不知,手下竟有五郎的心上人。”
“不是!”成追远耳根微红,支吾了半晌才道,“是那个……那个从前在秣陵宫的奴婢。”见成之染不语,他急急补充:“高将军说,阿姊将她藏在西州城。”
“你说的……是桃枝?”成之染略一沉吟,道,“你可知她犯了什么事?”
“她私自放走了清河公主……”成追远声音低下去,“但阿姊岂会不知,她没有做错。”
成之染淡淡一笑:“对也好,错也罢,如今有什么分别?”
“我……”成追远顿时蔫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我留她性命,自有道理,”成之染截住话头,话锋一转,“你要她做什么?”
成追远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也没有什么,只是可怜她……”
成之染似是勾唇,从座中起身,缓步到成追远面前,道:“人,你可以带走。不过,她还要替我做一件事。”
暖阁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铜漏滴答。
成追远怔住:“是……什么事?”
成之染不答,只是道:“你若可怜她,就帮她一把。”她从他身旁走过,平静的声音混着萧萧风叶,“明日要赶路,早些歇息。”
成追远退出屋门,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秋露浸透衣袍。他仰头望见半轮弦月,忽然有什么东西,像是从心头倏忽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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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东,七里桥头。
霜风渐紧,桥下的洛水寒光凛冽,卷着枯枝败叶向东流去。
成之染在桥头下马,招手让成追远上前。随行将佐默契地退避一旁。
“这桥是前朝太和年间所建,”她抚过石缝里一株倔强的野菊,道,“至今再没有第二座桥能媲美。”
成追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斑驳阑干残存着模糊的浮雕,桥面深深的车辙积满了雨水。他倏忽想起秘书省收藏的前代万国来朝图轴,画里这座桥曾缀满琉璃宫灯,如今却爬满了秋风吹不尽的枯藤。
他嗓音发紧:“阿姊是说……盛世难再?”
成之染轻笑一声:“桥是人造的,盛世也是由人开创的。”
成追远茫然抬头,映入对方深沉似水的眸子。
“押送苏馀回京,务必慎之又慎,”成之染开口,声音轻得像桥下的水声,“他是一把刀,当心被他割伤。”
成追远拱手一拜:“请阿姊放心。”
成之染望着官道上蜿蜒的车队,一片枯萎的桐叶飘落在二人之间。
“五郎,”她声音低沉,缓缓道,“你觉得……当今皇帝如何?”
成追远始料未及,不由得一怔:“阿兄他……”
“进退失道,穷凶极悖,人神怨怒,”成之染一字一顿,“非明君之相。”
秋风吹得衣袖猎猎鼓动,成追远的手止不住发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隐约猜到阿姊要说什么,又不敢深想。
成之染倾身靠近,慢慢替他系紧被风吹开的鹤氅。她最后抚过五弟冰凉的脸颊,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
“吾弟,当为尧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