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寰默默地挡在锅前,默默盯着这两人,语调平稳:“二位贵人,这肉是要送到席上,给官家,给诸位贵人食用的,不能给二位先品。”
被烫到手的儒生忍不住笑了,于是问陆寰:“这是什么肉,这么香?”
陆寰告诉他:“这是猪肉。”
“猪肉……猪肉也能煮得这么香?”儒生侧头看了一眼那个锅,才看一眼,陆寰就移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是这儒生又笑了:“好了,我不抢你这锅肉了,行了吧。”
他笑眯眯看着陆寰:“本王封号为‘申’,你来本王府上任职如何?让你当府中管事,伙房还有房中数百厨婢、数十庖厨,都归你管。每日予你千钱。”
陆寰听都不听:“不去。”
儒生——或者说申王,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申王笑容一凝:“你说什么?”
陆寰拱手,然后转头去处理回锅肉去了。
申王跟在他屁股后面,满脸震惊:“我这是王府,你确定不来?”
陆寰低头剁肉,不吭一声。
另外一个儒生接着道:“他那王府你不去是对的,他事儿多。你来本王府里吧,本王很好说话的,而且每日给你两千钱,比他多。”
这又是哪个王,陆寰也不知道,他不认识,但不管哪个王,他都是:“多谢大王厚爱。”
“不去。”
第129章
那人家不去,也不能强抢。
但申王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开口:“你不觉得你在这小厨房里做事,被别人指挥来指挥去,有些屈才了吗?你去我那里可是能指挥别人。”
炒回锅肉的火光印进陆寰的眼底,他一边炒菜,一边平静地说:“大王抬爱了,只是在下乃金溪陆家族子,并非是这厨房的庖厨,还请见谅。”
申王微微一怔:“你是士人?那你怎么会在厨房里炖肉?”
陆寰听到这里,才转过头来,眼眸烁烁地看着他:“我要给我家九哥长脸!”
根据他观察,那些御厨做的食物,还不如他做的好吃呢。
“九哥?你是说……陆九郎?”申王克制不住好奇心了:“他还需要你用厨艺来给他长脸?”
陆寰纠正:“不是我九哥需要,是他看出来我想证明我的厨艺,便以此为借口,让我有理由来此处大展拳脚。”
陆寰又道:“而且你夸的猪肉,它之所以做得那么好吃,也是九哥教我的。我九哥教人,喜欢将一件事说得有趣,让人能自然而然听进耳中。正如这猪肉,他便写了一首词”
言及至此,陆寰便念起了自己在房州时,陆安做的词:“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房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申王听着,几乎痴了:“好词!光是听着,就好像能闻到猪肉的香味了。本王还是爱这种词,好懂。”
陆寰听到这话,才给了申王一个正眼——只在这个时候,才能让人意识到陆十五郎也是世家子,他心底自有世家子的傲气,不会看到皇室便点头哈腰贴上去。
“大王的品鉴能力极好。”陆寰很是骄傲:“这的确是好词。”
就这么聊着,陆寰做好了回锅肉,将这些菜肴放好,保温,然后洗干净手离开厨房,去寻陆安去了。
刚来到陆安落脚之处,陆寰就听到了自家九哥讲课的声音,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轻轻坐在最后一排。
陆安就坐在众人中间,说着那些天地间本来就存在着,但是被很多人忽视、小觑的道理。
“有一些人认为士族天生高贵,农民天生低贱,将农民称之为泥腿子,但就是这些‘泥腿子’踩在泥里,种出粮食,才让天下人有饭吃。而有一些人,吃着农民种出来的粮食,却视他们为天生低贱,这难道是君子作为吗?这何止不是君子,这都是非人所为。”
“还有一些人,瞧不起匠人,说匠人所制乃奇技淫巧,这本是一个好词,它用来夸奖技艺或器物奇异而精巧,却因着常被士大夫用作贬低匠人之言,这词也变得不好了。”
“中国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夫悍卒又多粗蠢而不加细心,以致用非所学,学非所用。口上斥利器为奇技淫巧,言不必学,手上又迫不及待出书立作,将许多匠人精心制造的器物打造过程,外形内构,还有名称抄录下来,抄满一本书,起个精巧书名,将自己的大名填上去,便能获得诸多称赞。而这时,又不说它是奇技淫巧了。”
“我认为,真正高贵的人,是日日劳动,造福万民,且不会对他人加以口舌训斥的人。”
“其实,很多农人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埋着头在田里干活,沉默寡言,路过的人讨一碗水喝,他们就送上一碗水,也不会在背后说:这种上路不带足水囊,致使自己无水可用的人,是蠢笨的人。”
“那么,是否农人就是高贵,士大夫就是低贱呢?也并非如此。高贵的不是身份,也不是地位,而在于个人是否劳动,在于他做了什么。”
“一个士大夫,如果他劳形于案牍,笔耕不断,那他也是高贵的。反之,如果他日日只顾着争名夺利,抨击他人,自诩清流,那他就是低贱的。”
陆寰认真地听着,不像被抄家前上学那样,听课听到一半就神游天外,只要一觉得夫子说得没意思,就开始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