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到子时,晏芙蕖掀翻针线筐:“不是说快马三日便能追上?”金剪刀扎进锦缎,仿佛戳的是老夫人满是褶子的脸。窗外突然炸开爆竹声,惊得她扯断佛珠,翡翠珠子滚进炭盆嗤嗤冒烟。
正月十五上元节,镖师仍无音讯。晏芙蕖对着满桌珍馐摔了玉箸:“派人去威远镖局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话音未落,小厮连滚带爬闯进来:“程镖头回来了!”
晏芙蕖撞翻胭脂盒扑到铜镜前,往眼下狠狠抹了把姜汁。待冲到前厅,果然见到三个铁塔似的汉子正在喝酽茶,斗篷上结着冰碴。
“老夫人可安好?”她掐着帕子泫然欲泣,余光扫见程镖头腰间佩刀豁了口——这是见血了。
程镖头放下茶碗叹气:“黑鹰寨扣着人,要一万两赎金。”他拇指在刀柄摩挲,“腊月廿八就扣下了,偏等到正月里才递话,怕是。“
晏芙蕖眼前一黑。廿八!那老东西竟在阖家团圆时就被掳了!她掐着桌角才没笑出声,身子却软绵绵往下坠:“快。快扶我去。“
“夫人!”芒种搀着她往内室挪。转过屏风刹那,晏芙蕖瞥见管家正往程镖头袖里塞银锭,嘴角顿时绷紧——这老狗竟学会吃里扒外了。
管家送客回来时,晏芙蕖正歪在贵妃榻上啃蜜饯。”说说,怎么个章程?”她吐核儿的声音格外清脆。
“镖局留了十一个弟兄在寨子周旋,说是。“管家盯着地砖缝,“说是要现银,还要纪家人亲自送。”
晏芙蕖猛地坐直,蜜饯罐“咣当“砸在青砖上。碎瓷崩到管家脚边,他愣是没敢挪步。
“将军出征前留的印信可还在?”她突然轻笑,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妆奁,“取五千两官银,再兑五千两私库——记得往箱底掺铅块。”
管家抬头时,晏芙蕖正对镜描眉。烛火将她影子投在窗纸上,活像只竖着尾巴的猫。”老奴这就去办。”他退到门口又转身,“可要请族老。“
“请什么请!”黛笔“啪“地折断,“正月里惊动族里,你是嫌御史台参不够将军'治家不严'?”
更深夜重,晏芙蕖摸进祠堂。供桌上老夫人最爱的那串佛珠,被她一颗颗拽下来扔进火盆。”一万两买你全尸,够体面了。”火苗蹿起时,她对着牌位笑得花枝乱颤。
卯时三刻,马车载着二十口包铜箱子驶出角门。晏芙蕖倚着门框嗑瓜子,忽然将一把壳儿扬进风里:“去,把西跨院收拾出来——老夫人回来要静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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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芙蕖眼前一黑,这回是真的栽倒在青砖地上。芒种扑过去时,她掌心还攥着半张当票,指甲在翡翠屏风的图样上掐出月牙痕。
老大夫捻着银针直摇头:“夫人这是双身子的人,怎敢如此动怒?”三寸长的银针扎进虎口,晏芙蕖才幽幽转醒,入眼便是帐顶绣的百子千孙图。
“你说。我有孕了?”她指尖发颤地摸上小腹。那里还留着去年小产的刀绞之痛,如今竟又。
“胎像本就不稳,再这般折腾,莫说孩子,夫人性命都难保。”老大夫蘸着朱砂写药方,狼毫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这安胎药须得文火煎足两个时辰。”
屏风外传来管家焦灼的踱步声。晏芙蕖闭眼听着:老夫人被山匪掳去,赎金要一万两雪花银。她忽地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泪来——早知这老货能闹出这般阵仗,当初就该在杏仁茶里下砒霜!
“夫人!”芒种拧了热帕子给她拭汗,“程镖头说最迟明日晌午要给回信。”
晏芙蕖攥着被角的手背青筋凸起。五千两嫁妆已砸进去大半,剩下三千两连赎金的零头都不够。窗外飘进零星爆竹声,小丫鬟们正往廊下挂红灯笼,映得她面色愈发惨白。
“取笔墨来。”她撑着身子坐起,锦被滑落露出单薄中衣,“给靖安侯府和永昌伯府送信,就说。”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团,“就说纪家遭了匪祸,要借八千两救急。”
芒种捧着信笺欲言又止。晏芙蕖突然抓住她手腕,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皮肉:“再去当铺,把我那对累丝嵌宝金镯当了——要死当。”
药香在暖阁里氤氲开来时,晏菡茱正在侯府后园赏梅。她捏着信纸轻笑,红梅映得眼角泪痣鲜红欲滴:“我这姐姐倒是长进了,当年可是忍了整整十年。”
而此刻的纪府西厢,晏芙蕖正盯着鎏金暖炉出神。炭火“噼啪“炸开火星子,恍惚间又见纪胤礼出征那日。玄甲将军握着她的手说“等我回来“,转眼却为救个娼妓落了马,至今还躺在北疆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