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昨日所说,她并非愚钝之人。不过只短短片刻功夫,她已是看出这屋中陈设的异样。
她许是窥出了他的执拗,才会将那青丝落于唇边。
是试探,亦是诱惑。
即是如此,那便拂去。
宋濯抬起手来,微凉的指尖刚触及那捋青丝,便见那睡梦中的女子忽然睁眼。
似是被面前之物吓了一跳,尚未来及看清,便下意识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这是柳惜瑶这几日来迈出的最大胆的一步,也是她务必迈出的一步。
她睡眼惺忪,那怔懵发直的眸光只落在眼前案几上,明明她此时已是心如擂鼓,指尖微颤,却将那微凉的手紧紧攥在掌中,不肯松开,只俨然一副还未从睡梦中彻底醒神的模样。
宋濯也未将手抽开,只任凭她捏在掌中。
“醒了?”他轻声询问,温润的眸光看着她道。
柳惜瑶这才如梦惊醒,垂眼看到那相握的两只手,双眼倏然瞪大,如手中是何滚烫之物般,赶忙将其松开。
她垂眼不去看他,只颊边绯红更甚,双唇也是嗫嚅了几许而始终未敢出声。
“怎睡着了?”
宋濯轻缓出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惜瑶见他并未生出恼意,袖中那紧握的手才缓缓松开,至少此刻来看,这一步她走对了。
“自三年前,娘亲离世之后,每逢秋冬之际,我便时常梦魇,彻夜难眠……”柳惜瑶并未说话,她低低开口,眸中已是噙了泪花,“许是表兄这屋中檀香,使人心中安宁,这才不慎伏案而眠……”
说着,她那沾了水汽的眼睫终是微微抬起,小心翼翼朝宋濯看来,“还请表兄……莫怪。”
宋濯落于膝上的那只手,似还沾着她掌中灼热的温度,他垂眼望着那只手,眸色微敛,语气却依旧温润,“无妨,若你喜欢这檀香,待回去时拿些便是。”
柳惜瑶怎肯就被他这般打发,她今日既已是迈出了两步,自还是要迈出这第三步的,不触到他那根线,又怎知往后该如何把控。
她也缓缓敛眸,语气幽幽道:“不必了。”
“为何?”宋濯眉心微蹙了一下,“不是闻之可以宁心么?”
柳惜瑶欲言又止,将那红唇抿了许久才开口:“是那檀香……又不是那檀香……”
许是怕太过露骨而招来厌恶,柳惜瑶只略微一顿,便缓缓与他解释。
“从前表姑祖母与娘亲还在时,她们时常在慈恩堂闲谈,我那时便会闻着那檀香,在那旁边的小榻上休憩,所以……”她又是一顿,抬眸见宋濯神情未变,这才敢接着继续低柔着声调,“这安宁是因檀香,更是因人……”
说罢,她眼垂更低。
只任由方才那细软如春水的声音,落在人心头上,荡起一圈又一圈酥麻的涟漪。
“当真不要?”宋濯唇角弯起了惯有的弧度,“你若想要,可直接与我说,不必忧心其他。”
他语气淡淡,然那最后一句,似是加了些许重音,显得意有所指。
柳惜瑶却仿若未觉,依旧摇头,用那软言细语,再次点出心中执念,“是物,也是人……”
宋濯缓缓抬眼,眸光落在眼前那道屏风上。
“可想好了?”他声音不重,却是难得听出了几分正色,“当真不要?”
他所问非物,非人,而是她今日这般大胆后的那丝念想。
是试探,亦是提醒。
柳惜瑶随着他眸光看去,视线也落于那屏风的春日游廊图上,那游廊中间空缺之处,似正好容得下一人身姿。
她微微偏头,似恍然惊觉了何事一般,眸中是不解,也是怀疑,更是慌张与某种不知该是庆幸还是畏惧之色。
那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不住翻滚,到了最后,她用力握拳,让那掌中疼痛将她这纷乱的思绪逐渐拉回。
她缓缓移开视线,又朝宋濯看去,那眼中是早已深思熟虑过不知多少遍的决绝。
“嗯,我想好了。”柳惜瑶唇角微弯,细柔的声音缓缓而出,“表兄,这阖府上下,唯有慈恩堂能使我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