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生确实身有残缺,可他这副好相貌,若是生来便是世家公子之流,不知多少女子会芳心暗许,哪怕是现在……
他骤然松开李道生的下巴,用手背抹掉这人嘴唇上被自己咬出的血珠,扯唇笑道:“公公不知道吗,要是现在把公公送到那群贵族面前,会是怎样的局面?”
什么样的局面?
“人人觊觎,个个都想把公公拆吞入腹。”
他漫不经心叙述着那个不久以后就会实现的事实,又夹杂着一丝属于自己的微妙酸意,就像咬下半根尚未成熟的柑枝那样,涩然都掩藏在甘甜的表象之中——
他那般说道,“但公公却跟了我这个连赏银都发不出来的废弃质子,岂不会觉得不甘心?”
李道生沉吟几秒,终是摇头:“……奴才不曾这样想过。”
其实中间那无法略过的停顿就已经是回答,但裴忌已不再想继续深究,反倒因此崭露出一截真心,唇角弧度有了些真心实意的温度,唤他:“小九,陪我睡觉。”
二人就这般相拥在这破落宫殿狭窄的一张床,那些半真半假的相互试探,平静之下尖锐又驽钝的交锋,谁都迟迟不敢确认对方有几分真情,最终化作一场和衣而眠。
裴忌眠浅,不常做梦。
他一生唯有一次的金色梦境,便被从意气风发、金瓯名动的王城中一脚踢落,跌下马来,惊风乱飐,黑雨斜侵,他狼狈在淤泥里抬起头时,看见的便是身处卑尘中的李道生。
那么单薄纤细的一个人,跪在那里,背脊笔直如新竹,抬头看他时,眼中灼灼如有亮光。
那是野心,是锐意进取,是摸爬滚打头破血流还有往上走的勇气。
纵使现在卑微如蜉蝣,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也会踩到他头上。
而他呢?
他已经被父族母族除名,皇室不再有他的位置,甚至不再承认他这个人曾经的存在。
他太聪明,甚至在其他与他一同来到皇城的质子还在心存幻想,或者哭嚎着要父皇母后接自己回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身为质子的生命有多悲惨,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不再有过去,也不再有未来。
面前这个人,甚至还只是一个太监。
他便毫无理由地嫉妒起这个跪在地上的阉人来,又想起皇帝把这个人送来的目的,嫉妒便在一瞬间养成了厌恶。
他想一脚踢在李道生胸口,想看看这个人被打得浑身青紫时还能不能维持这样的目光,但凌厉的鞋底碰到这具过分纤瘦的身体时却蓦地顿在了原地。
……太瘦了。
即使是比他小年幼许多的孩子,也不至于这样瘦。
于是他放弃了使用暴力的想法,只是用鞋尖勾起了这个阉人的下巴。
真是奇怪。
他这样生于尔虞我诈权力中心的人,什么时候也有了怜悯之心。
然而重活一世,他却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遇上的不是李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