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芄擦手,低头剥桔子:“还行。”
屠长蛮瞧着烤红薯眼馋,伸手去拿,烫的直抽气:“长安冬天冷,崔郎可还习惯?”
“地龙不错,很暖和,”除了有点干燥,都挺好,崔芄宁愿承受这点干燥,只要不冷,而且,“雪不错。”
蜀中很少有雪,长安的雪听说能积的很厚,他还未见过。
他看向屠长蛮:“你刚刚说有了新消息,杨老爷子没了?”
“嗯,今天才死的,听说熬了大半个多月,水米都进不了,天天喊疼,今天早上卡了口痰,硬生生憋死了,大概太难受,死相不太好看,一点都不安详……”
屠长蛮终于又是吹又是晾,终于拿稳了烤红薯,剥开了软软的皮:“不过更热闹的不是这个,是老太太闹起来了。”
崔芄:“老太太?老爷子的妻子?”
屠长蛮点头:“嗯,老太太高氏,日夜伺候老爷子那么久,身子也有点熬不住,她年纪也大了,本身也带着病,担心自己这回也过不去,要跟着没,就提前提了要求,说要是死了,不想入祖坟,不想跟老爷子合葬,豁,这下可就炸了窝了。”
崔芄剥桔子的手停住:“看来这对老夫妻感情不怎么好。”
“是不是有点没想到?”屠长蛮笑的可有深意,“他们家,外面人说起来都是规矩好,夫妻和乐,子孙孝顺,老头活着时,老太太尽心尽力伺候,几十年没有一句怨言,结果老头死了,她竟不愿意和人睡一个坑?”
崔芄:“生同衾,死同穴。”
屠长蛮:“对啊,真是没人能想到这一出,老太太给老爷子生了两儿两女,老爷子病的这十年,她也任劳任怨,一力照顾,很多时候都没让儿女插手,男人梦想里的妻子也就这样了,再贤惠不过,既然这时候说出这种话,你说为什么?”
“可见这辈子受了不少委屈。”崔芄垂眸,“活着的时候受够了,死了不想受了。”
“还真是!”
屠长蛮对崔芄伸出大拇指:“老太太说,忍了这老不死的一辈子,年轻时想和离,父母不允许,说不想丢人,也不准她丢人,说女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叫她忍,后来有了孩子,家中有姨娘有庶子,她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就这么忍了一辈子,憋了一辈子,而今没多久好活,就想痛快轻松,没有任何遗愿,就这一个要求。”
崔芄仔细撕去桔瓣上的白膜:“我猜,她的儿女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立刻就炸了,这多丢人啊!他们杨家在长安名声多旺,可是最有规矩的人家,怎么能出这种事呢?我抱着桔子过来的时候,听说现在杨家奔丧都是小事了,一个两个治丧都不好好弄,就死劝老太太,跪着劝,哭着劝,围着劝,连族人都跑过去了,怎么着都得让老太太答应跟老爷子合葬!”
屠长蛮快速干掉一个烤红薯:“你说老太太会答应么?随便了一辈子,最后这个坚持,应该能硬气点?老爷子没了,她现在是杨家最大的了,她说出的话,儿女不同意就是忤逆,怎么能不孝呢?”
崔芄却摇头:“不一定。”
他见到过类似的事。做这一行久了,人生百态,什么都不会意外,杨家老太太的事,于他而言都不算惊讶,在他的记忆里,大都是老爷子去了,老太太说不想合葬的,老太太去了,老爷子说不想合葬的倒是少,一般这话说出来,儿女们都会过来劝老太太,各种好听的话,什么为你好也是为后代好……
大部分老太太都会妥协,一家人皆大欢喜,其实也只是儿女族人欢喜,只有老太太一个人不欢喜。
不同意的,儿女族人们有的是‘相劝’的法子,可能是平时吃用,可能是其它,总有让你不惯不适的法子,总归接下来过的不会如意,除非你硬生生忍了,不然就得改口,随他们的意。
“我倒是希望老太太能坚持。”
崔芄低眸,一辈子随波逐流,终于能有自己的主意,不容易的。
屠长蛮叹了口气:“你说他们怎么不请你过府,为老爷子入殓呢?不然我也能蹭个热闹看。”
他跟杨家非亲非故,没有任何来往,本身还是受人嫌弃的内卫,不好随便登人家门。
崔芄倒是理解:“一般老人家寿终正寝,沐身小殓并不难,自己就能收拾,的确用不上我。”
今日初雪,景美心闲,茶香酒醇,不用匆匆忙碌,倒也适宜。
屠长蛮提了盏酒饮着,的确美滋滋:“可惜十三郎太忙,没工夫与你我同赏……唉,也没办法跟你蹭热闹看。”
不过这话还是早了,三天后,他再次风风火火跑进小院,连声催促:“快快崔郎来活儿了!赶紧收拾你的白箱子,咱们去杨家看热闹!”
崔芄:“你说谁?”
屠长蛮:“杨家啊!上回说的那个杨家,老太太放话说不跟老爷子合葬的那个!”
崔芄:“这都三天了,老爷子还没小殓?”
“嗐,不是他,是他小儿子杨成玉!今天上午不小心,被突然倒下丧棚砸死了,哎哟,身子乱糟糟的,怪可怜!”
屠长蛮尽量保持对死者的尊重,别笑得太开,可兴头极大的眼神里,全是不顾别人死活的兴奋——
和他的上峰某十三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