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自愿的呢?”
画先生一愣。
杨心问缓缓突出口气,歪着身子,用剑挑起了马车的帘子——便见陈安道蜷缩在被子里,鼻尖都埋在了被窝里,只看得见一点头顶,和攥着被子的指节。
好像在做噩梦,发出了些不安的呻吟。
“我要在三元醮之前,让你把我跟陈安道的心魄换了。”
“你能做到吗?”
第176章学宫
无论姚垣慕怎么垂死挣扎,死期还是到了。
他攥着笔,自窗前的响声里朦胧抬起头,脸上还粘着墨水,悬梁的绳儿何时断了他也不知道。
只是自窗外那微亮的晨曦,和杨心问幸灾乐祸的脸上得知,无论他愿不愿意,正月二十一日已经来临。
“如果我那天没有贪玩去闹元宵……”
“如果我那天没有睡那么晚……”
“如果我昨天没有不小心睡着……”
那么多如果,那么多追悔莫及都不管用了。姚垣慕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在晨曦间被杨心问赶着下了雾淩峰,赴往天矩宫下葬。
“至于吗?”杨心问看姚垣慕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有那么严重?长老难道还真能吃了你不成?”
姚垣慕痛苦地抱着自己的竹篓:“还不如让他们把我吃了呢。”
“嚯。”杨心问好奇,“他们会把你怎么样?”
姚垣慕已经开始掉金豆儿了,一边抹着一边说:“大长老会当庭打我手心,把我叫到门外跪着听讲。”
杨心问听完觉得一般般,以前跟着小少爷上过几天私塾,好像也大差不差:“然后呢。”
“大梁长老会阴阳怪气。”姚垣慕忽然捏起嗓子,一张一张捻着纸页,“一张,两张,三张……唉,本该有五十二份的,可现在只有五十一份,咱们这座上看来是有一位大忙人,旁人能交的,就偏生他交不出来。也不知这做功课的时间都拿去做什么大事了?姚垣慕,起来说说,跟在实沈长老身边,可是也研究出何等了不起的术法来了?没有?没有你却不做功课?哎呀,这姚家人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这听起来似乎也就那样,杨心问天天阴阳别人,自己对阴阳怪气便也没什么感觉,听起来还不如打手板严重。
“就这样?没了?”
“还有诹訾长老。”姚垣慕吸了吸鼻子,“他怕人多,所以但凡有功课做得不好的,便会说‘滚出去’,他的课上能少一人是一人。”
“这不是正好,课都不用听了,岂不自在?还有吗,师兄怎么罚你的?”
“师兄会叫人课后罚抄书。”
“那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师兄教的是阵卦推演,祟物生息,还有渊落本初!”姚垣慕含泪道,“全是字儿跟图,旁的经书都不过两个指节厚!这三本,本本都有我半截手臂厚!
“而且实沈长老的本职是掌罚,山中违禁的弟子都要上他那儿领罚,可吓人了。”
杨心问皱眉道:“违禁的都要去他那儿?”
姚垣慕点头,心道终于有件事儿能吓住大哥了。
“那他岂不是得忙死?”杨心问气道,“这么多事儿就靠他一人,那几个老东西干什么吃的?”
姚垣慕终于是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行至天矩宫前,天还未大亮,可已经有不少人正坐其中了。
天矩宫和杨心问第一次来时没什么两样,宫内几十张木桌木椅摆得齐整,最前面横着一张长桌,是老师用的。两侧立着书架,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卷,当年书架顶上还有两盆盆栽绿植装点一二,如今天寒地冻,便只有两个空瓷盆,光秃秃地摆在那儿。
这宫里的桌椅都是一人一个的,自然没有多余的给杨心问。杨心问便坐在了姚垣慕的桌子上,看着对方这才刚坐下便又开始奋笔疾书,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这关口了还闲聊:“我看你写得不慢,在雾淩峰上也没有偷懒,为什么旁人好像都能写完,独你这般费劲?”
姚垣慕当真是泥捏的人,火烧眉毛了还能停下笔来,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我得写四份功课,所以才总是写不完。”
“四份?为什么——”
“姚垣慕!”只听一声叫唤,姚垣慕浑身的赘肉抖了两抖,下意识便要站起来,杨心问眼疾手快地给他按住,斜眼看去——几个青袍弟子走来,为首的那个腰间坠着个香囊,香囊上绣银线蟾蜍,是姚家的身份象征。
“姚业同……”姚垣慕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人,随后从箱笼里立马翻出了几份书册,放到了桌上,“这、这些……是你们的。”
那姚业同长得有几分俊秀,身形高挑,乍一眼看去还有那么点人模狗样。他身后的两人也各自镶金带玉,约莫也是有名有姓的世家里出来的,只是杨心问的灵修门史学得奇差,一个都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