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亦知苏绣价高,况且此等杂宝花纹市面上极少,确实没多大讲头。不过做买卖么,成不成的,总得砍一刀试试,不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佛手和葡萄罗与上次同价,二两半一匹,灵芝云纹和龟背云纹工艺繁琐些,要价就高,最后讲到三两二钱一匹,总共是四十九两四钱。
留出十两路费、住宿,还能用十两,明月又要了一匹缠枝宝相花、一匹松鹤延年罗,前者求平安、祈愿、拜佛皆可,后者可做寿礼,颜色也大方,男女皆可。
上回四匹嫌少,这回八匹也多不到哪里去……不过超过十匹便要纳税,以后也要正经想个法子才好。
明月龇牙咧嘴数出去五十六两,成功逗得薛掌柜笑得花枝乱颤,“妹子,本钱大,利也高呀。你年岁虽小,却极有魄力,又肯吃苦,来日定能闯出一番天地。”
薛掌柜人生得娇俏,一口流利官话中江南风情微露,呱唧呱唧夸起人来尤为动听,即便明月同为女子,亦不免喜形于色,“姐姐过誉,借您吉言吧!”
“放心吧,”薛掌柜胸有成竹道,“我素来看人极准!”
夸奖归夸奖,买卖归买卖,穷鬼附体的明月却没忘了正事,“时下多雨,劳烦多裹几层油纸。”
顿了顿,又笑嘻嘻道:“若您肯多送一层防水油布就更好啦!”
薛掌柜用涂了鲜红豆蔻的指头虚虚朝她一点,“瞧瞧,打蛇随棍上。”
说着,果然叫伙计去后头拿了好大一摞油布,喜得明月连连道谢。
若去外头买时,这么些油布也得一百多文呢。
不多时,料子俱包好,尤其那两匹湖丝苏绣,硬生生裹了六层,当真水泼不进,哪怕往泥潭滚一圈亦不妨碍。
额外竟还多出一包来,却听薛掌柜轻描淡写道:“这两个月又攒了两斤零料,若不嫌弃,拿去玩儿吧。”
她喜欢与痛快人打交道,也喜欢交朋友,只要合了胃口,并不介意仨瓜俩枣的。
一斤零料才六百钱,加起来不够折腾的,不如白送赚个人缘。
明月不料还有这般意外之喜,花钱的肉痛顿时去了大半,好话倾泻而出,“不嫌弃不嫌弃,掌柜的您处事大方,难怪能赚下恁大家业,依我说,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东西虽少,放在别的店铺也要花银子买呢!
白得的就是香!
“咱们都过好日子,”薛掌柜爽朗笑道,“说起来,你若七月来,非但有杂宝苏绣,还能赶上锦呢。”
“锦也有得卖?!”明月诧异道。
非她大惊小怪,皆因锦缎工艺繁琐、成本高昂,历来为官营作坊垄断,多用于裁制龙袍、凤袍、蟒褂、官服补子等,或内外赏赐,乃达官显贵专用之物。纵机缘巧合流传在外,数量也极少,非手眼通天的大店铺不可得,更不会大剌剌摆出来公然售卖。
像明家布庄经营十多年,就从未卖过锦缎,因为根本进不到货!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薛掌柜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叫人上了喷香好茶和蜜煎杨梅、香煎樱桃两样点心,仍去上回的位置坐着细说,“上用、官用的重锦咱们自然不敢碰,可细锦却使得……”【注1】
如今各处经济繁荣,旧日衣裳早已不能满足豪商巨贾的胃口,他们多的是银子没处花,又不敢冒犯国法,便想了个法儿:将那织金绣银的重锦稍作删减,以更细的丝线,配合重数更少的长梭织就轻薄一等的细锦。
“丝绸买卖且大着呢,你只管做吧。”薛掌柜以过来人的身份意味深长道,见明月不耐热,又叫人去外头买了鲜果冰酪碗子与她吃。
利欲熏心不是说着耍的,锦缎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出的价格够高,便是西洋来的贡品,下头的人也纺得出!
明月目瞪口呆,好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她既懊恼出来晚了,错过如此多的世事变迁;又不禁侥幸,没有继续停滞不前。
果然还是出来好!
不过因为听得太入迷,她压根儿没顾得上细细品尝鲜果冰酪碗!只隐约记得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在嘴里一晃,就顺着喉咙下去了。
明月痛心疾首,十多个大钱一碗呢,她都没舍得买过,竟没尝着味儿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