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间,平心眼见不对,小心翼翼道:“掌门……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么?”
徐行回神,对她道:“所有东西都备全了。只是就你一人来,能驱走这些辇车么?”
“是我忘了说。这些辇车,其实不能跟着一起回时间城的。”其实不是平心忘了说,是她没想到,徐行送走这个小白眼狼徒弟,竟还会准备这么多宝物让他带回。平心解释道,“陆上之物进到深海,便会不断被水汽侵蚀。就算
不被侵蚀,若无时时刻刻分心保护,也迟早会被压坏的。这些宝物皆弥足珍贵,若是毁了,难免可惜。”
徐行一顿,并无遗憾的样子,自然道:“哦。原是如此。那也省了功夫了。”
平心道:“还有……”
徐行道:“还有什么?”
平心谨小慎微道:“掌门,你确定他是当真同意了吗?要不要……再问一问?”
徐行道:“不用。”
平心默了默,到一边去站着了。反正,对她而言,人带回便是正事,至于寻舟愿不愿意、徐行舍不舍得,都与她无关,她非要掺和到家务事中去,才是失智之举。
“快到辰时了。”徐行看了眼弥漫着雾气的、熟悉的山外之山,对寻舟道,“下来,准备出发吧。”
出乎平心意料的是,寻舟当真没有开口为自己驳一句情,他仍是赤着足,走下长阶,苍白的足底沾染了土尘,再染上衣摆,他径直走到了徐行身前。
亭画道:“五年时间,你若回得来,且还想回来,穹苍必封重尊之位。”
尊位正是客卿长老的别称,虽无实权,峰下无可管辖之人,但地位崇高,待遇比其余长老还要高上一截,不领事务还能受尊,只要偶尔写一些功法文书、教一教弟子,这等肥差,是求都求不得的。
平心说是五年,也只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粗略估算出的用时,期间若有差错,也不知要拖延到猴年马月。但若是寻舟真能替人族封印妖界通道,彻底断绝妖族后路,此举贡献不可计量,封个尊位绰绰有余,待到那时,鲛人穹苍两方关系交好,以他的贡献,也再无人敢拿他的身份指指戳戳说一些闲话了。
亭画曾说,这个要求徐行无法拒绝,一是穹苍必然要替人族斩灭后顾之忧,二是,她心中明白,当下时局,两族矛盾无法调和,民意如水,可疏不可堵,民意如山,更不可逆行。徐行贵为一宗之长,连自己亲师兄黄时雨都无法真正周全,只能无奈退让,她再有信心,也无法确认自己能如从前那般护住寻舟,倒不如让他回到俗事不可侵的东海之底,为他往后的路铺下基石。
黄时雨道:“好了。你就安心地去吧。”
徐行:“……”
“……师尊想要我做的事,我会去做。”寻舟低声道,“辰时?师尊,你当真这么着急,连送一送我都不肯吗?”
这不是正在送么?徐行挑眉道:“所以我现在站在这是给你看门的?”
黄时雨一皱眉,发觉气氛不太对劲,心中若有所悟,却又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他后衣领被一只手一拎,并未挣扎,悄悄地和亭画一齐行到僻远之处,一转头,发现平心不知何时已静静蹲在这里,霎时面面相觑。
峰上缥缈,只余二人。
“方才使臣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徐行道,“万化石,先还回来吧。我替你保管。”
寻舟不吭一声,将万化石取出,递给她。
徐行道:“剑灵,也还回来吧。”
那长久以来维系着二人的剑灵碎片,此刻已生出了一些模糊却的确独立的意识,这是大忌,其实,早就该还回来了。只是两人没有一人主动提起罢了。
寻舟手摸向自己胸口,将那小小跳跃着的火团取出。那小火团似乎明白自己的小主人将要离开很长一段时日,有些依依不舍地绕着他的指尖,交还瞬间,二人指尖相触,一者炽热,一者寒凉,亦如当初交付之时。
亲手雕刻的丑玉佩、随便戳了两针的花荷包、被灵气封存的腊梅吊坠、墨色莹润的扳指、嵌玉镶琉璃的银带钩、十六方,鱼尾骨,绘着落花游鱼图的折扇,有些自己随手给出去的陈旧小玩意,徐行早已忘了,他一个一个慢慢地摘下还回,好似将自己为徒几载,新生几载,徐行在他身上种下的血肉全都剃下交还,只余森然的惨白。
最后,只留下他耳边那早已破损的红玉耳瑱。
徐行目光看向耳瑱,寻舟摇了摇头。
“会坏的。”徐行道,“本来就很破了,早就该丢了。你难道还要时时分心去保护它吗?”
寻舟道:“给我留个念想。”
徐行也不再说了。
天色越发明亮,再不趁时离开,引起的骚乱和猜忌会越来越大。她转头,道:“走吧。”
一只手攥住了她,轻轻覆住了她的手背。
寻舟俯身,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道:“师尊,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么。”
徐行不闪不避,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好。”寻舟也不意外,他自顾自道,“可我还有想对师尊说的话。”
徐行默然无语,少顷,方道:“你平日里说得还不够多?”
“不够。远远不够。有很多话,我一直想对师尊说,只是每次都不敢。”寻舟扯了扯唇角,“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不能说。我怕全都说出来,师尊连五年后这个念想都不给我,再也不会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