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我们还有一匹马,你也无需给我钱财。马拴在庙后头,你去取黑的那一匹。”
书生仍是不敢置信,又相询数遍,晏元昭都道是愿助他尽快回家,并不多解释,哪怕是阿棠频频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他也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书生犹犹豫豫地还想给一点钱,阿棠闷声插话,“那倒不用,他不缺钱,一点都不缺。”
书生想起昨晚看到的银酒壶,光此物就值好几匹马,分文不取地施舍给他一匹,对这二位来说恐怕不算什么。他心知遇到了大善人,不再推拒,喜色上脸,连声感谢。
等书生骑了黑马离去后,阿棠不解地看向晏元昭,“就为了帮他快点回家,你把我们的马给了他?”
晏元昭语气平和,“父亲生病,为人子心急如焚。我做点好事,不可以么?”
“没想到你这般古道热肠,是我狭隘了。”阿棠双眸清澈,由衷叹道,“可你难道忘了,我们也心急如焚地要去庆州,现在只剩一匹马,岂不是要我们两人共乘一骑?”
“是啊。”晏元昭抚着枣红马的马背,“也只好委屈它了。”
“委屈的是咱们啊!本就因为下雨耽搁了,还要让马驮着两个人跑,要浪费掉多少时间呐。”
“不妨事。”晏元昭道,“这里离扶阳城郭已不远,即便速度慢些,日暮前也可抵达。我本就打算在扶阳正经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庆州。少一匹马,于行程无碍。”
扶阳距离庆州只有几十里,半天即到。非要在此地停留一夜再赴庆州,阿棠只能觉得是晏元昭身躯金贵,受不了这两日风吹雨淋、夜宿古庙的苦,要让自己舒服些了。
晏元昭解了缰绳,阿棠第一个跨上马背。待他也稳稳坐在她身后,她回头,鼻尖险些蹭到他薄薄的两片唇。
枣红马不比黑马高大,马背上坐两个人,实在拥挤,她几乎整个人陷在他怀里。
这个距离,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真是要忍不住亲上去。
阿棠默叹口气,偏了头道:“你让我握着缰绳好不好?”
她喜欢驭马,喜欢将坐骑掌控在手里任意驱使的感觉。不过以晏元昭霸道又古板的性子,大概率不肯让她来控制缰绳,阿棠并没报太大希望。
出乎她意料,晏元昭双手掌上她腰,低声道了声好。
阿棠一喜,转过头手一提马缰,朗声道:“坐稳了——走!”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平缓的山路上,红马用劲儿奔跑,耳边一溜儿云雀啁啾。
阿棠有意骑得飞快,一来彰显自己骑术高超,二来她发现骑得越快,晏元昭就拥得她越紧。
天气晴好,骑着马在山野里撒欢,身后还有一个俊郎君搂着她腰,她不仅没受委屈,还赚了大大的好处。
阿棠笑眯了眼。
如晏元昭预估,两人赶在太阳下山前进了扶阳城。
扶阳本是河东北部不起眼的小城,因一件事而留名大周煌煌史册。
二十多年前,铁鹘挥骑南下,入侵河东,以破竹之势侵吞包括庆州在内的数座城池,却在攻打扶阳时遇挫。
当时扶阳驻兵以及从前线溃逃过来的士卒合起来不到两千人,而铁鹘足有数万精锐骑兵。雪上加霜的是,指挥兵将的游骑将军在守城第一日就中箭身亡,无人可接替他号令兵众。扶阳县令吓破了胆,打算带着家眷弃城逃跑。
铁鹘人粗蛮嗜血,所过之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扶阳一旦落入他们手里,全城百姓都要遭殃。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之际,忽有一位侠士从天而降,将准备溜之大吉的扶阳县令扭送回来,勒令他尽忠职守,全力守城,等待援兵到来。
侠士武功高强,大义凛然,守城将士皆愿听其号令。他组织士卒在城墙上立栅投石,焚火拒敌,夜半亲率勇士偷袭敌军,将士员额不足,就发动城里男丁组成义兵,补充兵力。
在他的鼓舞下,全城军民精神为之一振,不仅男子少壮义勇守城,连妇孺也拿着斧头镰刀,上城墙参与战斗。
兵民齐心,这个财匮民穷的地方硬是**了一个多月,打破了铁鹘人速攻河东的美梦,撑到裴雄将军带兵来救,解困重生。
扶阳由朝廷将官接手后,侠士谢绝将军一应赏赐,深藏功名,拂衣而去。扶阳人为纪念他的恩德,多以其姓“陆”为新生孩童命名,譬如阿棠与晏元昭吃饭住宿的这家客栈,领他们上楼的伙计就唤作阿陆。
阿陆掩门离开后,阿棠兴奋道:“扶阳人强悍擅守,名不虚传,进城后一路看过来,街上男子剽悍,女子也都个个透着英气。”
“你还知道扶阳人守城的事?”晏元昭问。
此事当年流传甚广,但快三十年过去,早深埋进故纸堆,她非河东人,竟也听闻过。
“知道呀,我阿娘给我讲的呢。她说有个大侠,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带领全城百姓抗敌。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位英雄好汉,为国为民,不求名不求利,是我辈江湖儿女的典范。要不是他,那一城百姓可就惨遭铁鹘人的毒手了。”
晏元昭脸上有隐约笑意掠过,若有所思,“原来你也懂家国大义。”
“那当然。人可无小节,却不能无大义。”阿棠认真道,“我出生那年,裴将军力拒铁鹘,朝廷遣使宣抚,大赦天下以庆太平,我就是听着这些事迹长大的。史书上良臣将相的列传,我也都看过,怎会不懂什么是济国救民,什么是舍生取义呢?”
晏元昭神色微动,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