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源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对话,也从未需要面对这种问题。对于“好奇”这一点,他可以承认,因为这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描述。但除此之外呢?那种感觉总是模糊不清,像一道无法计算出结果的公式。不仅如此,这感觉甚至令他产生了一瞬间的不适与茫然。
“你将我定义为单纯的好奇?”黎源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低沉,像是质问也是自问,“也许,不仅是好奇。”
沈琅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声短促低沉的叹息从他喉间逸出:“你到底想了解什么?直说吧。”
黎源思索片刻。他本应迅速给出答案,可内心深处翻涌着一股从未体验过的不确定性。最终,他声音平稳地开口:“如果从身体开始进行了解,不知道是否算合适?”
“……身体?”沈琅的尾音略微上扬,停下揉捏眉心的动作,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黎源。
黎源似乎没有察觉到沈琅情绪的变化,依旧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是的,我认为,身体是认知的最初媒介,也是最直观的‘窗口’。从你的身体开始了解你,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你的构成,你的‘唯一性’。”
沈琅闻言挑眉,对方极其认真的态度像是对待科研项目一般,只是在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让他拿不准黎源口中的了解身体究竟是指什么:“你说的……深入了解,是指哪种程度?”
“我需要对你的身体进行细致的观察,例如肌肉密度、骨骼结构、神经反应……以及更深层次的生理特征。”黎源的话语平静而克制,甚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味道。
“可以先从掌心开始,然后是手臂,颈项,脊背,胸膛,腹部……”黎源视线从沈琅的脸上缓缓下移,依次扫过他结实的胸膛、紧窄的腰腹、以及包裹在紧身制服下的、充满力量感的修长双腿,“最后可以来到腿部,观察肌肉的收缩和舒张。”
黎源轻描淡写说完这些词汇,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些带有浓重性。暗。示。的语句,从他的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或者,”黎源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点了点沈琅的唇,神色认真,“可以直接进行更深层的探究,比如,从你的口腔内部开始进行探查。舌头,软腭,扁桃体,都可以作为研究的切入点。”他语气淡定,似乎只是讲述一个教科书上的案例。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亲自体会你的身体温度,记录你心跳的频率变化、呼吸时的气息流动,以及观察你在不同刺激下的反应。”
“我还会提取你的一些□□样本,例如唾液、血液,当然,也包括……液,以便进一步分析你的基因组成和能量水平。这些检查可能需要你脱掉衣服,并配合我做一些动作。”
“当然,所有操作都会在你知情同意的情况下进行。”
黎源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充满侵略性的话语,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知道沈琅不会允许自己触碰到他的身体,因为人类天生就对未知的、不受控制的事物抱有警惕。他需要时间,让沈琅接受自己,而不是像戒备敌人一样防备他。
然而黎源每说一句话,沈琅的脸色就更沉一分,那双深邃如夜海的黑眸凝视着黎源,审视之意不加掩饰。
对于黎源这种近乎直白的冒犯,他并没有感到恼怒,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烦躁。这并非因为黎源提出的要求有多么过分,而是因为黎源是以一种超然的、理性的态度说出这句话的,仿佛只是陈述理所应当的事实,而非一个充满冒犯性质的请求。
如果是其他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沈琅或许会直接视为挑衅甚至是性。骚。扰,并会毫不犹豫地直接让对方闭嘴。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黎源,沈琅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对方的语气平静又坦诚,像是科研人员在陈述自己即将进行的实验步骤。理性的光芒将所有暧昧和欲。望的意味都剥离得干干净净,让人无法将其与任何带有颜色的意图联系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黎源的确与自己以往遇到的任何人都不相同。他有着极致的理性,但言语之中却透露出超越理性的执拗。他明明表现得冷漠疏离,却又执着地想要了解他,甚至不惜提出这般不符合他性格的要求。
黎源此人,根本无法用常人所能理解的思维去理解他。
“我不是你的研究对象,”终于,沈琅冷冷开口,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也没有义务配合你的任何要求。”
黎源没有因为沈琅的拒绝而感到挫败,他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沈琅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是强迫你接受。”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的目的是更好地了解你,仅此而已。”
“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有些过分么?”沈琅的语气平静,但平静的表面下,是暗流涌动的烦闷。他的肌肉微微紧绷起来,那是长期以来养成的战斗习惯,以便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你的身体,只是我们深入了解的起点。”黎源注视着沈琅紧抿的唇,这种反应对于人类来说,大概是不悦的表现?
于是他补充道:“我的提议并非要求,如果你想要拒绝,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沈琅不禁再次揉了揉眉心,对这番话只回以两个字:“荒谬。”他已经懒得再追究黎源到底是真心还是故意,不过此刻他可以确定一点——这个医生绝不是简单的NPC。
沈琅尚未完全消化黎源那番难以理解的“身体研究”的论调,终端的通讯请求适时响起,将他从这番过于私人的对话中解救出来。
奥斯卡的声音略显急促,让沈琅立即前往生活区。
沈琅眉间略微松动,如释重负般起身,低声说了一句“到此为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疗舱,只留下黎源一人伫立原地。
黎源盯着沈琅离去的背影,金瞳孔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停留片刻,似乎在分析刚才与沈琅的对话。直到沈琅快要离开他的视线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跟上,保持着既不过分贴近又始终存在于视线范围内的距离。
当沈琅到达生活区时,迎接他的是比先前开会时更压抑的氛围,众人的神色都比之前更加紧绷。
沈琅扫视众人,赫尔曼阴沉着脸,神态紧绷;奥斯卡一脸无奈,竭力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秩序;任菀双手环胸,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而宁羁则如同置身事外一般翘着二郎腿。
“沈督察,你来了。”奥斯卡看见沈琅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原本整洁的制服也变得有些褶皱。
“怎么回事?”
不等他解释,赫尔曼就主动开口,高大的身躯如小山一般站在中央,压迫性的视线扫视在场众人:“今早的尸体不是意外,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如你所见,”奥斯卡无奈说,“因此卓顾问提议……”
“现在飞船上存在着未知威胁,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我认为应该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奥斯卡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卓年看向沈琅解释道,“我建议通过民主投票的方式,来隔离,或处决大家认为的嫌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