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世界崩塌后残存的数据碎片化作光点,从他的视野掠过。他看到白银巢都的辉煌与毁灭、执政官张开双手迎接新王降临时那狂热的目光、导师面具融化为液体滑落……像一场遥远又模糊的梦境,而现在,这梦已经被打破,光点划出一道绚烂的弧光后彻底消散。
耳边传来数据湮灭时特有的刺耳声响,如万千玻璃碎裂,又如雷鸣般震耳欲聋。这些声音穿透他的意识,让思维也变得支离破碎。
但即使如此,他紧闭双眼,将那扇老旧的大门牢牢刻入脑海。
无论未来何去何从,这一刻都会永存于心。
这是属于“人”的执念,是超越规则束缚、甚至超越神性的证明。
随着最后一缕神力的消散,沈琅的脆弱的人类肉。体即将被空间风暴撕碎,他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件。
那是一瓶灰色药剂,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瞬间想起,这是进入升阶副本之前,那位乘务员让玩家选择的东西。
灰色药剂代表【时间】,若是服用会有什么后果?
但没有功夫犹豫,此刻也别无选择,沈琅打开药剂一饮而尽。
药剂穿过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从舌尖蔓延至全身。他的身体随即变得透明,消散在无尽虚空之中——
沈琅微微一怔,脚下停滞了一瞬。
他抬头看向四周,探监室走廊里格外冷清,只有几个狱警在站岗,狐疑地看着忽然停下的他。
刚才感觉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但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少年人的手指修长不失骨感,曾经细腻的手指因兼职而变得粗糙,遍布薄茧。他看着这双手,没由来得感到些许错位感,然而此刻他没想太多,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沈承岳的家属,到你了。”一个狱警向他挥挥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严肃表情,“愣什么神?赶紧的!”
“抱歉。”沈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迅速迈开脚步跟上狱警。
与其他同龄人相比,沈琅已经拔得很高,身形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清瘦。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同款长裤的膝盖处带着不明显的污渍,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手腕纤细却并不显得柔弱,反倒有种柔韧感。
黑发刘海略显凌乱地垂落在额头,遮住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让人难以窥见其中情绪。这是属于一个少年的面孔,却透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与冷静。
阳光被高墙隔绝在外,只在他的头顶洒下一片淡淡的光晕,将他浓密的黑发染上一层浅淡的金边。他紧了紧手中提着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日常用品和几本父亲点名要读的书。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铁门,当门被推开后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一张金属桌子,一把椅子,中间隔着透明防弹玻璃,上面布满了细小划痕。
沈琅径直迈入探监室,顺从地走到狱警指着的方向,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袋子和书包则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透过面前的玻璃,他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男人。
那个曾经高大挺拔、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却显得憔悴和苍老。
沈承岳穿着囚服,头发剪得很短,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男人眉宇间依旧保留着一份曾经的威严,但沧桑和疲惫明显侵蚀了他的精神。
但即使这样,沈承岳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依然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沉稳和威严。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搭在桌上,目光看向自己的儿子。
“最近怎么样?”沈承岳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语气沉稳,却能听出几分小心翼翼,不愿让自己的状态影响到孩子。
“还好。”沈琅简短回答,垂下视线躲避父亲探究的目光,只盯着桌角的一道划痕。
“学业呢?能跟得上吗?”沈承岳注视着他,注意到儿子额头新添了一处的淤青,被头发遮盖不大明显,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沈承岳没有直接提及,只是用这种旁敲侧击试图了解更多情况。
“还可以。”沈琅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
玻璃另一侧的人看不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正用力抓紧自己的裤缝,以至于骨节都泛白。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保持端坐,一派镇定模样。
“别太累,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去找你姥爷,他们……总归不会坐视不管。”沈承岳顿了顿,似乎想叮嘱更多,却又咽下了话语。
这话让沈琅胸口微微一震,有那么一瞬,他想告诉父亲实情,可那些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母亲因精神障碍被送往疗养院接受全天候看护;郎家因被沈家事故牵连发生巨变,姥爷因中风过世;还有被有心之人故意施加在沈家身上的巨额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些事全都埋在喉咙深处,被他硬生生吞咽下去。
不该让父亲知道,他告诉自己,这些事说出来没有意义,只会徒增父亲的痛苦。
空气像是凝滞一般,沈承岳注视着儿子的神色,总觉得少年的模样比记忆中更加憔悴和单薄。他伸出手放到了桌面上,那只手原本修整干净,如今却布满粗糙老茧:“别逞强,有事要说出来。”
沈琅没有接话。他知道父亲想安慰他,可是这些年来家庭巨变留下的伤痕太深,他早已学会将所有情绪压进内心深处,不让任何人窥探。
他想告诉父亲自己很好,可那些苍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