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鸣一声不吭地往前跑,跑得头发散了,鞋带也散了,仿佛跑出了壳膜,伤口就会痊愈,就能活下来。
她还想活,她会用几十年积累起的生存经验,带领这帮小崽子在荒原上保住性命。
兰鸣原本这样打算。
所以不算自私吧?只是有些贪念,贪念成了私心,让她摇摇欲坠。
兰鸣终于翻上了围墙,围墙的另一端,壳膜的进出口灯火通明,好些出逃者和巡逻队发生了争执,局势一如往常混乱。
骨衔青最先追上来,然后是薇薇安,接着是莱特西,她们都站上了围墙,眼睛都看向出口的位置,专心判断着离开的时机。
兰鸣没有看出口,她在看旁边的人。她会跟着出去,这些人还需要她保护。
视线滑过骨衔青的侧影时,兰鸣愣住了,骨衔青的手始终有意无意挡在薇薇安的前方,阻止薇薇安掉落下去。
兰鸣脑子嗡一声响,她差点忘了,她们团队已经有新的大姐头了。
再看莱特西,莱特西也不再是记忆里那个莽撞的青年人。
兰鸣缓缓直起了腰,背包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默不作声地取下背包,放在莱特西的脚边:“就送你们到这儿了。”
“什么?”莱特西脑子没转过弯。
“我说,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兰鸣拉开裤腿,脚踝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皮肤下隐约可见的血管变成了鲜红色。“我可能被感染了,没办法跟你们一起走,所以,我打算就送你们到这里。”
才不是,在这一秒之前,她都想离开,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她又说了谎话。
但是,兰鸣挺直脊背,粉饰了自己的私心。人之将死,装一次深明大义,不过分吧?
“求你带她们出去。”兰鸣对骨衔青说。
骨衔青沉默地看着兰鸣。她好像是第一次认真观察兰鸣,这个中年人神色庄严,苦难和阅历都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比年轮还要一目了然。
骨衔青低头,看了眼兰鸣的伤口。
她活不下来了,骨衔青想,和贺莉女士感染的骨蚀病不一样,很快,兰鸣就会死去,很多的人都会死去。
骨衔青绕过莱特西,提起了背包:“好,放心吧。”在众人还未消化事实的时候,骨衔青近乎无情地给出了承诺。
“你今年四十九岁,是吗?”骨衔青抬起头问。
“嗯。”
“能与死亡抗争这么久,真了不起。”骨衔青真诚地发出感叹。
四十九岁,比大多数嵌灵体都要长命。
“是吗?”兰鸣笑了笑,伸手拢好乱飞的头发,高处橘黄的路灯照在她身上,让她的发丝和陈旧的大衣看上去像在熊熊燃烧。
“兰鸣女士。”骨衔青望着对方的眼睛:“不要害怕,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绝望才是。”
兰鸣低下头,片刻后又高高地昂起来:“我没有绝望。五年前我相信了你,所以决定再信你一次。交给你了。拜托了。”
……
“这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端。灵魂会在此获得新生,理想主义者不怕与死亡共存。”
穿透穹顶的歌声回荡,安鹤站在队伍前头,安静地聆听身后的英灵会士兵*唱起缇娜提到过的歌。
她是第一次听见这首歌,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塞赫梅特下达特殊任务。这意味着,第一要塞的情况急转直下,她们中很多人,很有可能会就此死去。
这是一首稳定军心的战歌,也是一首诀别的颂词,只在战士入会时,以及出征前才会被集体吟唱。
负责教导安鹤的老师已经教过旋律,安鹤张了张嘴,跟着大部队小声地哼:“夜幕笼罩大地,只会让群星更加闪耀。不朽的灵魂早已注定结局,哪怕世界化为灰烬,也要化作最后的火星。”
安鹤不太能理解这首歌,像是塞赫梅特给大家洗脑用的歌词,第一要塞有理想主义者吗?这片焦土会长出花吗?
还是说,理想主义者无处不在。抑或者,自私的灵魂也会开出璀璨的花?
她没有办法下判定,人的灵魂可太复杂了啊。
安鹤回头看了一眼被救回来的闵禾,闵禾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但人已经站在了第四军队的前方,正尽可能大声地,让自己的语调传送出去,高昂,恳切,又字字铿锵。
“我们和尘土毫无区别。”闵禾大声地唱,“唯有信念让我们与众不同!”
“最后之后,希望永远不朽。我们以战歌,以晨星,以荣誉和信仰为见证——瓦尔薇恩的英灵,用生命起誓,将以勇气铸造黎明!”
随着激昂的声调,殿堂的彩色玻璃反射出第一缕晨光,塞赫梅特站在高出两个台阶的发言台上,日光照着她肩上的金色纽扣,反射到室内,让安鹤不得不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