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说?”
“这样吧,我举些例子,我们没有取暖和降温的系统,没有净化水源和空气的工具,甚至连食物都很珍贵。药品短缺,抗生素也紧张,一次流感,或者水痘,都可以让一条街区的人都高危濒死……我猜,你应该无法想象。”
方焰尘沉默了一会儿,她确实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环境。绿洲周围的城市已经覆灭,见不到人类。她只能从安宁身上,窥见那片荒土上,生命野蛮挣扎的剪影。
两个被不同土地养育出的年轻女性,在此刻对视,蛮荒与富饶,生存与文明,流淌到一起,进行了一次信息交换。
“安宁,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绿洲。”方焰尘换了轻松的语气,“我们会为你安排好住处,虽然我们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但是有食物和还不赖的科技。”
安宁挑眉:“方指挥官,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真的看了?还是只敷衍地回了我个1?”
——她后来问了商店老板才知道,“1”是表示接收到的意思,第一要塞从不这样说话,文明人还真是难以理解。
方焰尘露出笑容,终于在安宁对面落座:“看了。正因为看了,才发出邀请。”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将来还要回去。”
“回到荒原上吗?”
“嗯。”安宁直视着对方:“那里还有我的同伴,和其余十二个要塞。”
“你很爱你的家园?”方焰尘问。
“谈不上。”
安宁并非大爱之人。
只是她出身于第一要塞,完成任务是从小便会被灌输的理念。她并非站在权力中心的那一个,英灵会的信仰和要塞间的博弈与她无关,只是,研究组一直在寻求消除病痛的办法,这是安宁毕生的课题。
就像求生,永远是荒原人民的课题一样。
这种课题在八十二个人托举着她一个个死去后,逐渐变成了一种偏执的信念,成了使命。
如果她独自留在绿洲,所有牺牲将毫无意义。
安宁环顾四周:“或者,你们可以跟我前去荒原吗?带着那里的人,一起转移过来?”
方焰尘摇了摇头:“做不到,如果我们能做到,这片大陆上的幸存者就不会断联了。我们的任何飞行器进了黑雾都会失联,里面的磁场是紊乱的,设备三天内就会失效。
“并且,辐射无处不在,即便我们派人成功接援了你的同伴,80%身体素质不够硬的人,会死在途中,或者辐射堆积在体内,造成很严重的后遗症。”
“我想也是。”安宁亲身经历过,并不感到诧异,“所以我才给你发了舱茧计划,想让你帮我获取神血。”
她们终于谈到了正事,方焰尘仍旧保持着微笑,坐在对面,淡淡说了一句:“我看过了。”
安宁稍稍偏头,在方焰尘的笑容底下,安宁忽然解读出先前方焰尘和她闲聊的意图:“你让我留在绿洲,言外之意是觉得舱茧计划,不可能成功?”
“嗯。不可能成功。”方焰尘笑道,“看来你们那儿人才辈出。是哪个疯狂的人给出的主张?但凡敬畏科学或神学其中之一,都不会提出这样疯狂的想法。”
“那你猜错了。我们的教授两者都敬畏。”
“真是奇人。”方焰尘无奈地摇头:“可惜我们根本没有神血这样的东西。”
“我听过你的宣讲会,我想,我要找的神血,就是你们说的菌血。”
“那是核心菌群,杀伤力巨大,并不是什么神明。”方焰尘奇道:“话说回来,安宁女士你是信徒吗?”
“不是。”安宁身体往前倾,“但这不妨碍我认可计划的可行度。我翻阅过避难手册,里面有一条,是你们调查中心给出的结论——你们会密切关注黑雾移动的速度。黑雾在移动,是吗?”
两人间隔着一张茶几,无声对视。
方焰尘突然发现,安宁谈起正事来,和先前拘谨状态完全不一样,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凌厉的逼迫感,双眼泛着光彩,一股势在必得的信念在她目光中翻滚。
安宁说:“我们从未监测到黑雾移动。所以,它并非一种自然现象,而是受某种东西操控,不是吗?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好吧,确实是这样。”方焰尘在玻璃上轻点,一张3D模型被调取出来,安宁眼睛微微一亮,方焰尘却已经更改了模式,一片黑雾在地图上悄然弥漫:“我们实实在在监测到了黑雾移动,比如离这里不远的蒂荷城,就曾在黑雾下,全面失守。”
安宁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模型,等她返回第一要塞,她会即刻告诉圣君这件事。
“怎么移动的?”她问。
“根据我们的调查和模型推断,黑雾并非围追堵截将人类宜居地缩减成一个圆形,相反,它将大陆分割成很多块,先让文明断代,再让人类分隔,越繁华的地区越早被隔离。绿洲周边的黑雾已经存在好几百年了。”
“这样吗?”安宁突然抬起头,眼中流转着光彩:“所以我们的计划没有问题。方指挥官,你们的推论,恰恰说明了这场灾难拥有智慧,它不仅拥有迫害性命的力量,还有高于人类思维的计策,虽然你我都不信仰神明,但它确实是更高一级的生物。”
“那又如何?”
“按人类的进化速度,我们永远无法与它抗衡。”安宁说,“所以,我们打算制造新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