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天后,他才艰难地从医生的话里理解出来,他的左腿伤得很严重,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主治医生说县城医院条件有限,建议他爸妈带他去省会的医院,只要治疗得当,他的左腿大概率能恢复正常。
他爸妈欣喜了一瞬,但表情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一看见这熟悉的神情,慕茗就知道,治腿太贵了,他的家庭负担不起,他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跑跑跳跳了。
从医院回来,小慕茗总是半夜躲在被子里哭,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自己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事实。
他开始害怕未来,更害怕会给爸妈添麻烦。
可他没想到,他的亲生父母,竟然因为他的左腿的缘故,想要卖了他。
*
大多数穷人家的父母就盼着孩子能有出息,能让不成功的他们扬眉吐气。
可偏偏他的腿变成了这样,无论是行动还是形象,都让他爸妈觉得做了个亏本买卖,无比失望。
在四月初的时候,慕茗突然被父母告知要搬家去别的城市,说是朋友介绍了不错的工作,工资可观,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
慕茗记得那段时间他们很高兴,收拾行李特别积极,那时候他还小,以为能跟着去新环境,不用再听这里的邻里邻居背地里嘲笑他的腿,也傻乎乎的兴奋起来。
可到底还是他太天真了。
他父母退了租,出发那天,他们带着慕茗坐上了一辆大巴车,他不知道大巴要往哪里去,只知道爸妈说目的地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的县城转了趟车,慕茗憋了一路,终于可以去卫生间。
可就在他出来的时候,却听见他的父母在车站卫生间外的大树后边打电话,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想和他们汇合。
刚靠近,却听见树后的父母居然是在和电话里的人对接。
五岁的他很多话都还不理解,只艰难地拼凑出了一个事实——他的亲生父母,想把他卖了换钱。
自从慕茗的腿受伤后,他的父母看他就像看一个残次品,联系了很多户不能生育的人家,最后都因为腿伤不肯要他。
最后是一家五十多岁还没有孩子的外省农村夫妇决定要慕茗,这家人经济条件不怎样,只买得起伤了腿的慕茗。
而且那个年代的农村里,重男轻女观念严重,他们看慕茗是个男孩,年纪小好哄骗,即便腿伤了,长大后依旧能给他们干活和给他们养老,这才愿意出了这个钱。
慕茗的亲生父母唯恐他们反悔,立马收拾好东西要把慕茗送过去,然后准备拿着卖他的那笔钱去别的城市发展。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件事时,也算是明白了,他的亲生父母觉得对他有生育之恩,所以要求他必须回报。
而那个时候年仅五岁的他,能给到的最大回报,就是卖给别人,为他们赚一笔钱。
那就是他的亲生父母,给他明码标价的最后价值。
*
慕茗跑了。
他太害怕了,那种恐惧甚至压过了悲伤。
他是个人啊,他不想像个商品一样被人随意转手,而且亲生父母尚且这么狠心,买下他的那家人更不知道会怎么对他这个“残次品”。
幸运的是,慕茗居然成功逃了,多年后回想起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幸也立马降临,他年纪太小,身无分文,拖着伤腿逃了那么久,那里已经是钻心的疼。
他不敢随便找大人求助,即便路上有大人好心询问他是不是走丢了,他也会头也不回地立马逃掉。
他不敢再相信大人了,他会被再次卖掉的!
慕茗走了好久好久,五岁的他还没上过学,父母从来没有心思教导过他半点东西,家里又穷,什么世面也没见过。
小小只的慕茗,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个字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有困难可以找警察。
他就这么盲目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东躲西藏,又渴又饿,腿也疼,他不得不开始守着垃圾桶,等着有人扔下没喝完的水或吃的,或者翻垃圾桶找纸皮,好晚上垫着睡觉。
不到两天,他浑身就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流浪孩。
他不知道他的爸妈有没有找他,每晚在桥洞和巷子里盖着纸皮睡觉时,他都很害怕,不是怕饿死,而是害怕只要一睁眼,他又回到了那辆会把他运给买家的大巴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