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指了指门槛上排列整齐的小石子,“世子想想,这些石头就这样放着定会惹人生疑。那么在案发后,是谁不管不顾,第一个冲上望月阁,想要将这些石块拿走,那个人便是凶手!”
凌皓略一回想,心中大震,“是宋源!?”
薛南星颔首,“是。只是他未曾料到,那望月阁的门竟比他想象中坚实,直至我上去了,都还未撞开。因此,在我撞开门摔倒在地后,他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径直冲向阑干,扫开那几块石头。而我手中的那块,也是在那时捡到的。”
凌皓顿时明白过来,“难怪那堆奇石几乎都是大块的,只得这几块小的,原来是拿来垫尸背的!”
“此外,还有一点是他未曾预料的……”薛南星转而看向陆乘渊,拱手揖道:“……那就是王爷雷厉风行,不仅迅速封锁了望月楼和望月阁,还派人严密监视侯府,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去处理那些石块。”
陆乘渊明知她是又端出了巧言令色的花头,却仍是不由心生微澜,须臾,才转而问道:“那么,第三个疑点呢?”
“最后一个疑点,就是那支蝴蝶钗。曲澜生如此珍视这支钗,却将它随意放在妆台上,仿佛特意想要被人发现。但倘若他是要传递什么消息,为何不用更直接的方式?”这也是昨日陆乘渊提出的疑问,此前薛南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方才看到那份供词。
那支蝴蝶钗是四月十三日卯时至亥时出现的,若曲澜生在申时前将钗放回楚风阁,而后才被迷晕,又如何能在酉时经过雨花楼,被正在迎客的梅香撞见呢?只有一个可能——梅香见到的并非曲澜生,而是扮作曲澜生的宋源。
薛南星蓦然抬眸,“王爷,世子,整个案子中,这支蝴蝶钗起的最大的作用,无非是证明曲澜生四月十三日还没出事,引导我们误判曲澜生被关进望月阁的时间,将嫌疑转移至有钥匙的人身上。倘若去楚风阁的并非曲澜生,而是宋源,那所有疑点便都能解释通了。”
“梅香失踪前曾说过一句‘怎么是你’,此前我以为是她见到了什么意想不到之人,譬如曲澜生这样的不该出现在青楼的小倌。而凶手以为梅香认出曲澜生,怕他认出自己,才对她下了毒手。但现下想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认识的人,以另一种模样出现了,譬如扮作曲
澜生、做小倌打扮的宋源。”
她顿了顿,又道:“而我猜,梅香是见到一个小倌打扮、戴蝴蝶钗的人,就以为是两个月前替她解围的曲澜生,却没想是她认识的宋源,大惊之下才说出这句话。”
一旁的凌皓听罢这一长串的推论已是呆在原地,他的脑里从未思考过如此错综复杂之事,只觉得此刻被搅成一团糨糊。愣神间,只听薛南星忽然提及自己,“世子,你可知道,从前宋源去烟柳巷,可有去过雨花楼?”
凌皓被她这么一问,终于缓过神来,将方才听入耳的几个词拼拼凑凑堆在一起,这才边想边道:“烟柳巷全是这个楼那个楼的,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我确定,他成亲之前没少去,与好些个妓子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说着,他又从脑子里捡起一些细节,笃定道:“反正子谦他绝无龙阳之好,他与夫人甚是恩爱,从前我们还……”
话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咽了口唾沫,讪讪地看了陆乘渊一眼。凌皓曾与宋源一同声色酒肉,是见过宋源孟浪的一面的,料他如何都不愿相信宋源喜欢男人。
陆乘渊没理会他,而是接着薛南星的话道:“若梅香从前就认识宋源,那她被害的原因就是认出了宋源,而并非认出了曲澜生的恩客。”
薛南星一听这话,愣了愣。是了,这些也无法证明宋源就是曲澜生的恩客。若真是宋源,他掩饰的如此好,要如何证明他喜欢男人呢?若不是宋源,那他又为何要杀曲澜生呢?那个指使曲澜生去禹州找观音像的恩客又是谁呢?
疑团看似理清了,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甚至没有动机。一个侯府世子,即便是大理寺也不能随意盘问,除非找到梅香,从她身上找到证据。
“也不知魏大人那里有消息没?”薛南星念叨着,蓦地抬眸,“王爷,我想去京……”
“不行。”不等她将京兆府三个字说完,陆乘渊冷声打断。
薛南星愣了一下,她话都还未说完,如何就不行了。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怎的,又烧起无名火来。
陆乘渊很快便又端出一惯的冷静从容,“你随本王去一趟晋平侯府。”声音一顿,“宋源有本册子,可能记了二月十四在望月阁设宴的宾客是谁。”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凌皓,“你,去京兆府问问魏知砚,若还无头绪,便让他不必费心了,本王自会派人去寻。”
凌皓一听这话,立刻鼓起了腮帮子,脱口而出:“我不去,我要跟师父一起去。”
“师父?”陆乘渊的声音里带着两分冷厉、三分惊讶,以及五分明显的怒意。
薛南星心头猛地一紧,暗暗叫苦,只恨不能伸手去捂凌皓的嘴。陆乘渊与凌皓是表兄弟,眼下凌皓当着陆乘渊的面唤自己师父,这不是平白做了昭王的长辈,摆明占了他的便宜吗?
薛南星只当没听见,勉强挤出个尴尬的笑,扯了把凌皓的衣袖,故作轻松地打圆场,“呵呵,世子殿下真是爱说笑。”
她探了眼陆乘渊的脸色,低声对凌皓道:“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寻人一事,无论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都比我擅长得多。梅香失踪得突然,如今又毫无线索,饶是我去了,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倒不如与王爷一同去晋平侯府看看,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
她见凌皓仍有不悦,又凑近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凌皓紧拧的眉头一下舒展开,狐疑地问了声:“当真?”
薛南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凌皓转怒为喜,转身就往院外去了,临走不忘撂下一句:“师父放心,就交给我吧!”
薛南星扶额:“……”
她甫一转身,冷不防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陆乘渊似是不经意,悠悠淡淡地问了句:“说了什么?”
“嗯?”薛南星一愣。
陆乘渊淡淡扫了眼凌皓离开的方向。
薛南星反应过来,低低地笑了一声,“方才我不过与世子说,若能寻到梅香,她那些姐妹定会好好答谢他。”
陆乘渊倏尔忆起旧事,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也是这般,双眼一弯便含笑意,眸子里有万千星辰。即便只是一丝不知从何而起,不该徒生的妄念,他到底还是在见到她的那刻起,就抑不住,任由这丝念想,如浮叶落湖生根,长成莲叶田田。
他默了好半晌,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喜欢桂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