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摧折旁人的性命是这般容易的事。
她在高处轻轻一推,落地时闷闷地一声甚至都听不太清,都不消半刻钟,人便断了气,恍恍惚惚中,傅瑶光在心中这样想着。从高处落地的痛楚傅瑶光其实已经记不得了,前世她切身经历过的一切,至今思及竟像是与她全然不相干的旁人的经历。
谢瞻死了。
困住她的梦魇好像也散了。
身后抵上坚实的身躯,晏朝覆住她的眼睛,温热的掌心接触到她的眼睫,将那里含着的泪水触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还是哭了。
她怎么能哭呢?
谢瞻死了,她甚至想放炮仗放上个几天几夜,好好去去晦气。
她推开晏朝的手,用长袖重重抹去眼泪,谢瞻这种人死了是死有余辜,是死不足惜,她不该为他掉眼泪。
她不仅不会为他哭,她还要牢牢记住今时今日。
傅瑶光站在城楼边缘,睁大眼睛看着下方那一团模糊血色,她要将这一幕拓印在心里,她再也不要午夜梦回时看到他如杀神一般屠戮她的臣民。
“……”
身后人不再遮挡她的视线,只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哼,傅瑶光如梦初醒,回过头去看晏朝,他身上衣衫也被血浸透,摸上去湿湿凉凉的,她不敢乱碰他,小心扶着他手腕轻声问他,“……你哪里痛?”
晏朝不言语,握着她的手转身欲往城楼下走去,只是刚走出几步他便觉脚下虚浮无力,侧头看向她低喃了句什么,便再撑不住一般倒下。傅瑶光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听见他对她说“别怕”,又好像大脑嗡鸣什么都没听到。
他是死了吗?是他死了还是自己死了?谢瞻是真的死了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死后的幻象?
她似乎听到很多声音,城楼上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她的身上不知道沾着谁的血,恍惚间眼底好像也看到了很多人的血。
好累……
她隐约看到很多人,前世因她识人不明而被牵累的无辜人命,两世缘分却至亲至疏的父皇母妃,爱过恨过如今再难在她心湖中荡起一丝涟漪的谢瞻,从高处坠下的谢瞻,血红艳色下瘫软而微微起伏的身体,最后他会随着他微弱呼吸的停止从此间天地中消失。
她知道那种感觉,抽离了身体,飘飘荡荡地,看着一切事物与此身再无干系,悔恨或不甘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她曾经历过这一切,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无助。还好,今生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
她曾付出的代价、曾欠下的血债,如今终于偿还了千万分之一,她感到欣慰,却仍不能得解脱。也许前世那些人命、京都流过的那些血,会如影随形地伴着她、追着她,至死方休。
失去意识之前,傅瑶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晏朝的方向。
这一世是他来招惹的自己,除非是她自己不要他,否则他不论生死都不能摆脱她。
-
三个月后。
乾京的公主府内,烟萝正在为傅瑶光簪发,外面忽地有人来报,琼珠去问了几句回来笑着同她报:“殿下,您要的车辇陛下已经让人送到府门外了。”
傅瑶光起身朝外走,笑着说道:“皇兄的动作也太快了,我还寻思要等上几个月呢。”
当日潞城城墙上,傅瑶光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日她杀了谢瞻后,是傅瑜着人善后的,姜国,现如今应唤安州了,这座曾经的王城如今彻底归入乾国。
令人唏嘘的是,那些曾经的姜国子民竟也没什么不满,或许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又或者连这些百姓也厌倦了两国之间百十来年的纷争,朝堂之争和他们无关,可边陲的百姓在不打仗的那些年里,通婚往来,安居乐业,也早已习惯了。
她和晏朝在潞城养病,待傅瑜和晏朝将新安州的事务安置地差不多,便一起回到京城来,上月父皇退位,太子傅瑜登基,她亦被封为安华长公主,民间不清楚她的事,却只知道姜国的那位新君谢瞻是死在她手下,也正因为如此,笼罩在两国边地的一场大战也就此消解,乾国未废一兵一卒便瓦解了姜国的利益同盟,又将在短期内将姜国吞并,没给其他几个小国从中作梗的机会。
傅瑶光走出公主府大门,看着傅瑜命人新打的车辇,心血来潮便打算去晏府走一趟,她让烟萝跟着,带着自己的仪仗来到晏府,守门的小厮见到她便迎上来,对她行礼后快步跑进去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