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异人一个失手,竹板直接砸到头上,当即“哎哟哎哟”叫起来,扬了一头粟穗碎屑,手忙脚乱拍下去,跳脚骂林评:
“不地道!太不地道了!肯定是成心的你!”
偏要选这么个时间和我说这种事。
晒干的粟穗碎屑粘在皮肤上,就和小刀在身上划拉似的,他这会儿感觉整个后背又痒又疼!
林评可不承认这种指责,有节奏的挥动连枷,从容道:
“赵王命平原君赵胜带人去接收上党,同时下令,‘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诸吏皆益爵三级,民能相集者,赐家六金。’整个邯郸城都知道了,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大惊小怪”。*
这个赏赐不可谓不大,可见赵王为了顺利接收上党,在收买上党人心这点上是下了血本的。
嬴异人嘶了一声,停下动作问:
“那冯亭又成赵国的上党太守了?”
从这方面来讲,冯亭倒是不亏。
林评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也并非所有人心里都只有自己,只看重自身是否能为官,是否能得利。
若冯亭真在乎那些,一开始乖乖按照韩王的命令,将上党交给秦国,不也稳稳在韩国享受他的高官厚禄嘛!何苦来这一出。
林评告诉嬴异人:
“冯亭当日言——为主守地而不能死,而以与人,不义一也;主内之秦,不顺主命,不义二也;卖主之地而食之,不义三也。”*
“所以呢?”
“所以,冯亭并未受赵王封赏,回韩国去了!”林评道。
嬴异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都不逃,他办砸了韩王的事,给韩王惹去了多大乱子,此时回韩国,还能有他的好?”
“所以他会告诉韩王,并非他主动将上党献给赵国,而是赵国听闻韩国即将守不住上党,要将上党献给秦国后,自己发兵攻占了!”
“这能糊弄住谁?”嬴异人觉得冯亭此举不智。
“暂时糊弄个面子便可,韩王还想用他平息秦王的怒火,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林评幽幽道。
当然,林评更倾向于冯亭做了那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有好下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嬴异人面露钦佩,那种舍己为人的硬骨头,即便是他这个满心算计之人,也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的人。
望向秦国方向,眼里多了许多忧虑,对林评道:
“祖父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的,邯郸城百姓沉浸在收回上党的喜悦中时,远在上党的秦兵大营里,已经四十六岁的秦昭襄王正与他的信心腹大臣范雎商议此事。
范雎亲自动手剪掉半截灯芯,烛光将他的身形照的影影绰绰,可他面容平静极了。
他对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秦王道:
“本不想这般早和赵国对上的,但赵王迫不及待跳出来,那就打罢,迟早的事。”
话虽如此,可迟和早终究是有区别的。因而秦王沉吟片刻,走到悬挂在中央的羊皮地图前,唤他:
“那得重新布防了!”
远在邯郸城中的林评和嬴异人,吃过晚饭,也凑在林评重新整理的地图前,推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地图主要是嬴异人在看,林评心里有数,他引导嬴异人:
“战总归是人在打,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得知道秦军那边做主的,出谋划策的,都是些甚么人,甚么性格。知道这些,对接下来的推测大有裨益。”
都这时候了,嬴异人也不藏着掖着,直言: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推测,应该是范雎!对,是范雎!”
范雎啊,那可麻烦喽!
这话嬴异人认,虽然他和范雎并不相识,范雎去祖父身边为相国时,他已经被送到赵国为质了。
但范雎自打十一年前入秦,向祖父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后,被祖父重用,在各国间名声越发响亮,这十年里,秦国的每一次对外进攻,都离不开他的影子。
林评忽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