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正是阳光能够抵达的极限,光与暗交界之处,孟埙正向着暗处下沉,而范一摇和江南渡则向着光明处不断上升,三人仿佛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奔赴两个不同世界。
孟埙放任自己向着深渊般的海底下坠,抬头望着那头也不回,只知道拉着另一人奋力向上的身影,不觉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看来,那只属于他,永远看着他的小狗狗,终究是被他弄丢了呢……
……
范一摇一心带着师兄向上游,并没注意到孟埙,甚至在孟埙以阵术助力她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只觉得有一段游得不那么吃力。
等她终于破水而出,又探了探江南渡的呼吸,确定他无碍,这才意识到身边好像少了个人。
“孟埙!孟埙!”范一摇四顾张望,嘴里喃喃自语,“他现在就剩下一副骷髅架子,总不会被水淹死吧……”
“小狗狗说的话还真是让人心寒啊。”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范一摇欣喜地回头,发现孟埙正架着那艘承载着惊天鼓的船向他们驶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她松了口气,笑得灿烂。
孟埙默默看着,伸手帮她将那条半死不活的龙拉上船。
此时海面依然不平静,天空飘着细雨,巨浪一波接着一波。但无论是范一摇还是孟埙都很清楚,如果没有江南渡,现在的海面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其实还挺意外的,没想到大师兄会做这样的事。”范一摇跳上船以后,从衣摆撕下布料,开始为江南渡包扎。“从小到大他都嫌弃我喜欢多管闲事,教导我乱世之下独善其身才是明智之举。”
孟埙盯着少女温柔的动作,看她为他心疼,为她感动,语气不善地讽了一句:“很好,他终于知道履行他身为自然之神的义务了。”
这时附近传来呼救声,有落水的幸存者,看到他们的船犹如看到生机,不管不顾游过来。
孟埙漫不经心结了个手印,一个海浪过来,便将那些人推出数十米远,断了他们登船的念想。
范一摇简直不可置信,瞪孟埙:“你这是做什么!”
孟埙面不改色:“这船上载着惊天鼓,如今再加上我们三个人,最多再能上来十人,可是那些落水者没有百人也有数十,全都游过来,你救谁,又不救谁?若是引起争端累及惊天鼓,反而麻烦,不如谁都不救。”
范一摇瞪了孟埙半晌,终究什么都没说,扭头跳下了船。
孟埙脸色一沉,斥道:“范一摇,你要知道,你想救的这些人无知又懦弱,自私又麻木,他们根本对这个国家,对这片土地毫无用处。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浪费精力罢了!”
范一摇完全拿他的话当耳边风,不多时便将一个快被呛死的少女丢上船,回头对孟埙道:“我把我的位置让给她,这总可以吧?”
孟埙盯着范一摇,忽然很无力:“值得么?就这样一个干巴巴的黄毛丫头,可能没上过学,可能前一分钟还挤在人堆里看你被活祭。”
“但她也可能是那个愿意在船上为我留下活扣的小姐姐,也可能是下一个朱先生呀!你保护惊天鼓是为了重立九鼎,重立九鼎是为了挽救国运,可国运是什么?难道不是由每一个人的命运共同组成的?”
少女乌黑的头发此时被海水浸润得油亮如缎,额前的碎发一缕缕打着弯沾湿在光洁小巧的额头上,衬得皮肤愈发皙白如玉。
这番质问在孟埙看来幼稚又可笑,可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
这时也不知范一摇看到什么,眼中像是点燃了光,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走了。
孟埙阻拦不及,只能顺着她刚刚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之前那艘被当成祭品的大船,大概是用料的确上乘,在这样的巨浪拍打下竟然没有碎,依然半沉不沉地漂浮于海面上,俨然已经成了很多幸存者的栖息之地。
范一摇在海中尽量搜救幸存者,找到一个,就往大船的方向运送一个。
本来就是沉船,依附于船上的人越多,船下沉的速度就越快,渐渐地,有人显露出不满,一些强壮的男人仗着体能优势,开始推船上的女人和孩子下水。
“看清楚了么?即便到这种田地,这些人也只顾着恃强凌弱,独自保命,毫无对同类的体恤。如此卑劣,又如此自私,将国运寄托于这些人身上何等可笑。”
孟埙驾着小船来到范一摇身边,看着大船上互相拉扯扭打的幸存者,想到刚才范一摇就是为了保下这样的人,放弃了锻造惊天鼓的绝佳机会,好不容易熄下去的怒火又死灰复燃。
范一摇却根本没空听他分析人性的丑恶,漆黑的眼睛只顾紧紧盯着大船的水位线。
这里距离岸边还有很远的距离,四面海浪翻涌,寸步难移,即便没人作乱,用不了多久,等船沉了,船上的人也要一起完蛋。
这意味着,此时所流失的每分每秒,都是这些人生命的倒计时。
“小狗狗,别那么傻了,与其在这里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价值的人身上,不如借着海啸余力,布阵锻造……”
哗啦——
孟埙毫无防备,被泼了一头一脸的水。
而本该在水中被他耳提面命教育的人,却已经像条鱼儿般破水而出,飞身跳上那艘大船。
孟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