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泡沫,带着窥探的腥气、审判的冰冷、幸灾乐祸的浮光,密密麻麻地升腾、汇聚,无声无息地将她层层包裹、紧紧禁锢其中。
每一个泡泡破裂的瞬间,都仿佛释放出无声的嗤笑,无形的指摘,黏稠的怜悯,糊住她的口鼻,缠住她的四肢百骸。
伤口崩裂,渗出血来。
她疲软地向后一靠,脊背重重地抵住了身后冰冷的桌案。那坚硬的边沿硌着她的骨头,带来一丝微弱的、近乎麻木的痛感。
她再一次失了活气——靠着胭脂点染出的那点虚假的艳色救不回来的活气。
这一点都不体面,可以说是颜面扫地了。她想。
而这念头,像一枚冰冷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祁悠然早已麻木混沌的识海。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抽离的、对这副残破皮囊陷于如此狼狈境地的……嫌弃。
她调整好呼吸,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起身,像修复瓷器般将自己拼凑好。
她微微抬起下颌,脖颈拉出一道脆弱却异常倔强的弧线。
接着,没有言语,没有停留,她步履平稳地,一步步,踏出了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满堂锦绣。
外面依旧晴空万里。
她在惨淡的日光下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游走着。
回家……她要回家……
脚步虚浮,如同被无形的风推着,祁悠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马车下马车了,最终,她停在一座院落前。
眼前猝不及防地撞入一片泼天盖地的、近乎蛮横的生机。
一切都被精心打理过,是恰到好处的。
梅香是甜的,泉水是活的,鱼儿是自在的,花朵是娇艳的,仿佛阳光都变暖了几分。
她耳边甚至可以听到那叮咚的泉响、锦鲤搅动的水声、蜂蝶的嗡鸣……
一派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绝妙图景——处处是闲情逸致,满目是富贵从容。
她如同一缕游魂,飘了出来,格格不入地戳在这片虚假的热闹里。
管事的闻声而出,甫一瞧见她,被她惨白的脸色惊了一下,却还是恭敬地迎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郡主您怎么突然来了?”
祁悠然却恍若未闻。
她已然沉浸在这片泼天的、喧闹的生机中。
她甚至眼波都未曾偏移半分,径直掠过那躬身的人影,脚步未停,默不作声地,朝着院落最深处的建筑走去。
她的影子被日光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砖地上,拉得细长而孤绝。
那扇沉重的门扉被推开。
屋内,一个活人,四个牌位。
牌位沉默地立在那里,如同四座缩小了的的墓碑,宣告着不可逆转的消亡。
只剩下活人的一双眼睛……在冰冷的牌位与凝固的时光里,独自,无声地……潮湿。
她的目光,长久地、贪婪地,停留在其中一个牌位上。
祁悠然微微启唇,干裂的唇瓣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终于挤出一丝轻得几乎被尘埃吞噬的声音:“阿姐……”
那呼唤里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委屈与悲凉。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才将那后半句,如同一声最轻也最重的叹息,幽幽地吐了出来:“如今我年岁比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