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逆着光再次走进那间当铺。
那朝奉看见她,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
“哟!”他拖长了调子,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你这乡下来的泥腿子,又来要饭了?我这儿可不是善堂!”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呆滞的平稳。
原来经历过巨大的悲痛后,那些本以为难以忍受的冷嘲热讽,根本微不足道。
啪嗒。
一声轻响。
一枚温润莹白的玉佩,轻轻地搁在了柜面上。
“帮我找一口上好的棺材。”她的声音沙哑,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枯井里刮出的冷风。
话音未落,她又从身后抽出了一件物事。
哐当。
一声沉重的闷响。
竟是把农家的、笨重的、卷了刃豁了口的菜刀。
此刻,它滑稽地、突兀地躺在了那莹润的玉佩旁边。
“你若照做,玉给你。”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你若不做——”
她微微向前倾身,将那把卷了刃的笨重菜刀,更紧地攥在手中,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倚仗,自以为是地宣告着威胁:“我便死在这!”
“你这铺子……”她顿了顿,呼出一口带着血腥的浊气,“也……别想好过!”
眼里,是孤注一掷、摧枯拉朽的偏执和疯狂。
那朝奉吊梢眼里惯常的刻薄与不耐,终于被这不要命的架势给刺得收敛了几分。他皱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破旧、脸色惨白、眼神却疯得吓人的孩子。
良久,他意味不明地叹出一口气。
棺材下葬,入土为安。
它们宣告着一种仪式的完成,一种世俗的了结,一种……生者对死者自以为是的“安排”。
终是彻底隔开了生与死。
她无言地看着。
脸上透出死灰般迟钝、麻木而浑浊的底色。
阿姐……
她张了张嘴,想唤出那个刻在骨血里、融在呼吸中的称谓,可嗓子实在太干,只能发出几个徒劳的音节。
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无依地飘落。
“啧……”朝奉咂了咂嘴,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凉薄:“我原本以为自己做这典当生意,便算顶顶黑心的营生了……”
他忽地嗤笑一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那对父母,竟比我这钻钱眼的还卑劣龌龊。亲生的女儿居然也舍得一卷草席……”
朝奉蓦地住了口,发出一句低低的感叹:“也是歹竹出好笋了,有你这么个情深义重的。”
她抿着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
朝奉撇了撇嘴,似乎也觉得跟个半疯的泥腿子置气掉了身价。
“行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玉我拿走了。”
“这些钱你拿着。”他拿出一个钱袋,“算是抵那棺材钱里……多出来的。”
吊梢眼里精光一闪,难得地带了点近乎施舍的告诫:“记着,千万……藏好了。”
“还有,下次想找死,换个物件。那菜刀太钝了,可砍不动人。”
祁悠然低垂的眼睫,微微地颤了一下:“谢谢……”
她看着那个逐渐空瘪的钱袋,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黑沉的眼眸里,只映着张府那高耸的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