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椒映……那位被拐卖北疆七载的庶女。
扶登秦与姜涣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萧景明则微微挑眉,脸上那副惯常的纨绔笑容收敛了些,显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审视。
“有劳管家。”扶登秦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三人依言在客位落座。
侍婢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茶烟袅袅,带着沧江潮水特有的清香,却冲不散厅堂里那股沉郁的病气和无形的压力。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因环境的肃穆而显得格外漫长。
扶登秦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目光看似落在氤氲的茶汤上,实则感受这里每一丝气息,想象着姨母是否也曾坐在这里过。。。。。。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压抑的、虚弱的咳嗽。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虚弱感。
厅门处的光影微微一暗。
扶登秦抬眼望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被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缓缓步入厅堂。
来人正是谢椒映。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软烟罗长裙,裙摆宽大,更衬得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的五官无疑是极美的,精致如画,却毫无血色,嘴唇淡得像是褪了色的花瓣。
唯有那双眼睛……瞳仁黑得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与这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沉静的、近乎穿透人心的力量。
整个人就像一尊精心烧制的白瓷美人瓶,美丽易碎,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属于北疆风沙的冷硬气息,尽管那气息已被重重中原的温软水汽和深宅的药味所覆盖。
谢椒映走到主位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微微抬眸,目光在扶登秦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扶登秦身上时,似乎在她腰间那柄显眼的堪舆尺上停顿了一瞬。
“咳咳……”谢椒映以一方素白丝帕掩口,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
“扶工正、萧少主、姜医正,三位贵客临门,椒映有失远迎,家父抱恙,实难亲迎,怠慢之处,还请三位海涵。”
谢椒映的语调不高,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带着一种世家小姐应有的礼数周全,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超乎年龄的沉稳,甚至疏离。
谢椒映微微抬手示意侍女不必再搀扶,自己缓缓在主位落座,动作虽慢,却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气度。
那双过于沉静的黑眸再次看向扶登秦,唇边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昨日虎跳峡之事,府中已有耳闻。堂兄……覆舟他行事莽撞,让扶工正见笑了。幸得工正与诸位巫工无恙,否则,家父心中更添愧疚。”
谢椒映称呼谢覆舟为“堂兄”,语气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昨日萧督政明明是那番不好的脸色,今她又巧妙地用“行事莽撞”四字,将昨日谢覆舟的涉险之举轻轻揭过,将谢府的姿态放得极低。
扶登秦迎上她的目光,那双黑眸深处,仿佛有漩涡在静静旋转。
谢椒映放下茶盏,语气同样平静无波:
“谢小姐言重了。令兄昨日于危难中出手相助,于巫工部有恩,何来见笑。倒是督政大人贵体欠安,我等叨扰,于心不安。”
厅堂内的气氛,在两位女子平静的对话中,悄然绷紧了几分。
药香,茶香,无声的交锋在沉静的空气里缓缓弥漫开来。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唯有谢椒映手中那方素白丝帕偶尔掩唇的细微动作,以及空气中越发清晰的药香,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扶登秦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谢椒映身上,那份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愈发强烈。
谢椒映的应对滴水不漏,礼数周全,言辞谦逊。
谢椒映感谢扶登秦对自家堂兄援手的肯定,又为父亲谢督政的病体告罪,甚至主动询问起虎跳峡测水的进展,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然而,扶登秦那常年与冰冷数据、湍急水流打交道的直觉,却捕捉到了对方平静水面下的暗涌。
每一次视线交汇,谢椒映那双过于沉静幽深的黑眸里,似乎都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