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听什么?”
她方从梦中抽离,眉眼弯弯语气多有戏谑:“来首你最擅长的。你不是头牌么?既如此可要拿出全部本事哦。”
沏茶的手就是一顿,仅此一瞬茶水便继续咕咕倾泻。
卿如意丝毫没有留意,见茶满了,随手将茶盏接过一饮而尽,心情平复了许多。
辞缘熟稔地从包厢里抱来琵琶,字字珠玑如同莺语花底滑:“凄风冷雨满江城①,远水败梧送桨声。泽畔寂僧永不渡,多秋白首谁与闻……”
婉转留有余韵,好似江南湖面的一片氤氲,游鱼戏水,荡起层层涟漪。良久戏声才渐隐山林,却好生孤寂。听得人心中百转千回。
“功深焙琢,气无烟火②。”卿如意毫不吝啬地赞赏道,转而引出关键词,“这唱戏断离不开的乃一情字。你又这样一幅好嗓子,怎可委屈于此等境地。”
天生就是个唱昆曲的料。
少年扣着琴弦的手指几不可察勒出弧度,他缓缓舒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奴也不过是学了十载,熟能生巧罢了,公子谬赞。”
卿如意更为满意这个天选之子了,循循善诱道:“辞缘,今日我救了你,还是两次,你可知投桃报李?”
他继续端着琵琶,声音清丽,却是一针见血,引出她真正目的:“奴将尽己所能完成公子的吩咐,只要公子肯收了奴。”
诶,她正有此意,不过,这少年未免也太直白了些罢?
卿如意不免诧异,忽然当啷一声,琵琶重重磕于地面,白莲盛开,少年跪于她面前,眼尾泛红:“求公子收下奴,今日得罪那王知州,往后奴可就真如水中浮萍了。”
“你快些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说跪就跪。”卿如意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她赶忙拉住眼前人手腕,试图将他拉起。
辞缘压了压嘴角,尊严么?他为了往后的荣华富贵,屈尊一刻又算得了什么。
他忍住心中强烈的反抗之意,并未甩开少女的手,执意不起:“求公子网开一面,奴当犬马效劳,不论是夜夜笙歌,还是……”
“停!”卿如意咂舌,夜夜笙歌桃色场景?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她看上去很像纵欲享乐之人吗?她分明是根正苗红的君子。
辞缘错愕,怯生生看着卿如意,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卿如意无奈叹息,她松开手,半蹲在戏子面前同他平视,语气格外郑重:“你可知伯乐和千里马的故事?”
辞缘收住准备好的哭腔,泪光晶莹,心中迟疑着点头:“公子这是?”
“我知你心中苦,晓你此生志,既然不屈于权贵恶势,为何依然对上位者低三下四?”
少女顿了顿,见他情绪安抚下来,拿出重要道具工尺谱,手指捻着黄页细细翻阅:“此乃昆曲工尺谱,为仙人梦中之托。”
黄页上大字小字排作整齐两列,其上的圈圈点点他却是从未见过,辞缘不禁存疑,静待下文。
卿如意继续抛出橄榄枝:“我乃卿家独女,皇亲国戚,现给你这个求得好境遇的机会,亲手栽培你为日后的名旦,入我卿家戏班复兴昆曲,只看你愿不愿意。”
“名旦?”他呼吸一滞,然卿如意毫无所觉,继续道:“没错。你这嗓音还得好好保养,莫要辜负天赋了。”
辞缘眸中闪烁,藏于袖中的手早已握紧到青筋暴突。
他恨,区区男儿郎,为了活命却一直委身作女娇娥。兜兜转转,逃出青楼又如何,终究是躲不过所谓命运二字。
“奴自然愿意,小姐赏赐身份于奴,是奴的福气。”他眼睫湿润,黑亮的眼睛濯濯,独独装得下她,全然将一生付与自己了一样。
卿如意抬手将他扶起,只觉大石落地,雀跃不已地微扬唇角。她颇有抬爱地拍了拍少年宽阔肩胛:“说啥赏赐呢?这是你德才配位!莫要天天把奴挂在嘴边,人人平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