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起,卷来阴云层叠,遮蔽了当空皓月。
卿如意沉下心坐在方桌旁,仔细拾掇好破碎女帔,理齐丝絮般发线的袖袍,心中似有千千结。
所以一半是她卿府问题,掌勺的怎么连食材药理都掌握不清。亏她刚刚还想着找家班里的人兴师问罪。
不多时小厮便端药过来了,药味浸染得呼吸间都满是苦意。
卿如意压下思绪,终于抬头清了清嗓子,看向榻上少年凛声道:“食材相克,是我卿府疏漏,惹得你受委屈。我会让丫鬟同掌勺的说清楚,往后你不必担心。”
凤眸安静倒映她明艳五官,随即荡漾乖巧懂事的笑意。
她怎么总是喜欢保证,清正得出奇,同这个迂腐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他偏偏活在深潭,越是云泥之别,他就越想亲手拆毁高台,让她认清丑恶现实,毁掉无用的单纯。
辞缘攒紧了被角,头脑逐渐冷静,他不能这么做,所以离他越远越好——
“奴省得,只是又给小姐添麻烦了,今夜实在是叨扰小姐良久,夜色深沉,小姐还是早些回房罢。”他嗓音极轻,却刻意压制住滔天情绪。
卿如意全然未发现其中异样,她摩挲女帔心中不悦——走啥走?她还没算账呢,一码事归一码事,戏服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辞缘,请医师都不算什么,毕竟你是我买回来的接班人,容不得一点差错意外。”她抹平花叶葱茏的宝相戏服,正襟危坐语气严肃,“但你撕毁戏服,是你主动酿造的第一大错误。”
夜风萧萧,吹得室内烛火乱颤。
他眸色一沉,锐气倾泻,卿如意莫名感到背后一凉,她同少年遥遥相望。
然橙黄烛光模糊了他的轮廓,就连他神色也隐匿于半明半暗中,瞧不真切。
“是奴错了,还请小姐听奴说清原委。”
卿如意挑眉:“说。”
“戏服漏了一角,夹在衣箱缝隙之间,奴也不过是想打开衣箱重新叠好,省得留下折痕,哪曾想刚碰上袖袍,忽然毒发,一时痛极难耐,不料踉跄间顺带撕坏了戏服。”
他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跟着渐渐低下去,知错般悔声道:“早知道如此惹小姐生气,不若当时奴便撒手,任由自己跌下去。都是奴不好,又要耗费府上银两。”
外头风止,一豆烛火在卿如意眼前晕开,月白色女帔也泛上淡淡的黄。
卿如意神色复杂,所有怒火都偃旗息鼓。
不由喟叹一声,兀自抱起女帔离了方桌,站定于榻旁:“原是如此,倒是我过于武断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日惹得你几受委屈,若是有何愿望,尽管提出来,也好弥补卿家这次亏欠。”
烛光散在她身后,辞缘垂眸避开她诚挚的眸子:“多谢小姐。”
卿如意颔首,最后看了眼榻上人,随即推开木门而去,融入茫茫夜色。
外头依然不见月光,辞缘看着瓷白药碗,冰冷坚硬的心还是软下一角。
太黑了,她一女儿家,路上应当提灯。是了,他这儿正好有一提绛纱灯。
他勉力下榻,提了灯开门,望向略微远去的背影,喉结滚动——
“小姐,奴……”
“小姐,奴婢因着老爷问话耽搁了,还好赶上小姐回来。”
清脆女音伴着明亮灯光划破夜色,也再度划开一道不被光亮打照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