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珑珈随戏班子来到菱洲府城郊的客栈,班主差人过来,唤她去后堂单独问话。
后堂灯影摇曳,老班主背手立于一方老梨木案后,神色沉稳,目光锐利。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你这般胆大的小姑娘。”
他语气平静,话锋却冷冽:“真如你所说,只是个卖杏仁酥的丫头?”
岳珑珈装作一脸无辜,低眉顺眼地回道:“班主大老爷,千真万确。家父亡故后,没人指点我,我做的杏仁酥再没那般味道,老主顾们嫌我手艺差了,渐渐不肯上门。无奈之下,才想着四处打零工,哪里给银子多,便去哪里做帮佣。”
她语气委屈,眼眶微红,似乎只差几滴眼泪便要落下。
然而老班主冷哼一声,手掌“啪”地一声拍在案上,茶盏微颤。
“一派胡言!”
他沉声道:“你若还敢狡辩。”他目光一凛,语气更冷:“这些谎话,就留着明日去衙门慢慢说吧!”
岳珑珈心下一凛,暗叫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忙不迭跪下,作揖叩首:“班主恕罪!小女子不过是想谋个活计,绝无他意,求您高抬贵手,给我条活路。”
她声声哀求,眼波流转间却在飞快思索脱身之策。甚至手都要摸向腰间的飞镖。
就在这时,一道柔婉却带着笑意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班主息怒,小芸姑娘不过是个小机灵,做事是胆大了些,可到底没坏心。”
玉燕娇掀帘而入,行至岳珑珈身侧,眸光微动,朝老班主盈盈一笑:“今日在李府,若不是这丫头顶上那一嗓子,咱们怕是早被为难得下不来台了。”
她俯身扶起岳珑珈,语气和缓:“这年头,像她这般懂变通的孩子,难得。”
一面说着,一面转向班主,话锋微转:“咱们鸣春社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一口气,一点巧?她虽不是咱们班底出身,可这点子、这胆识,留在身边也未必是坏事。”
班主目光微敛,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玉燕娇,你总是护短。”
玉燕娇莞尔:“小芸姑娘也算是救过我一次,您想想,倘若今夜被叫去书房的是旁人,或是我,以我的气性我非一头碰死在柱子上,如今咱们不仅得了彩头,小芸姑娘还能想到办法脱身,咱们呢也从李府全身而退,这不多亏了小桃姑娘这股机灵劲。”
班主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说的在理,那我便卖你个面子。”
他看向岳珑珈,眼中锋芒未减:“但丑话说在前头,既然挂了鸣春社的名头,出了差错,吃不了兜着走。”
岳珑珈忙作揖谢恩,心头却暗自松了口气。
而玉燕娇低头瞥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浅浅,似是早已看穿她的小心思,却偏偏不说破。
玉燕娇领着岳珑珈回了自己的房内:“妹妹,今晚你跟我睡。”
岳珑珈被她这声“妹妹”叫得心头一软,嘴角扬起笑意,顺势应下:“好。”
二人坐于榻前,玉燕娇替她倒了热茶,言语间越发亲昵,屋内氤氲着淡淡的香气,仿佛外头那些腥风血雨,都被隔绝在这扇木门之外。
岳珑珈放松了警惕,一时疏忽起身解衣披袍时,袖口滑落,臂弯间那道为破帐中媚所割的血痕赫然露了出来。
玉燕娇瞥见伤口,眸色瞬间沉了几分。她伸手一把抓住岳珑珈的胳膊,声音不复方才的笑意,带着止不住的心疼:“这…这是怎么弄的?”
岳珑珈一怔,随即苦笑一声,知晓已瞒不过,也无需再瞒。
“还能怎么弄的,都怪那李狗想用迷药诱我就范!”她轻描淡写地把盗取任务、混入李府、戏台偷天换日、书房行险的经过娓娓道来,眉飞色舞,言辞间满是得意与痛快。
玉燕娇边听着边为她重新清理包扎好伤口。讲到精彩处她还毫不掩饰地拍掌叫好:“对!就该这样!让那李狗吃点苦头才是!”
可等笑过之后,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轻轻将岳珑珈的衣袖拢好,语气却带了三分认真:
“妹妹,你方才说,这账本是要交给一个什么组织去处理?可他们……真的是好人吗?他们拿了账本,是会送去官府揭发李狗,还是会私藏起来,当做敲诈勒索的筹码呢?”
这一问,如一盆冷水泼下。
岳珑珈愣住了。
她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实现“刺客”的执念,却从未去细究后续的去向与影响。她只是单纯地以为,李狗贪赃枉法,账本被取走,便是正义得伸。
可玉燕娇这话,让她第一次生出一丝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