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呦呦偏头循着气味的方向观察,是腐木味顺着风从门枢里飘出,再往里,是堆积在缝隙里的木屑灰要掉不掉的在木门的摇晃下一点点的往下滑落,藏在多个细小凹处的木灰一齐往下断断续续地落个不停,最后浑然一体地混入地上的泥土灰里。
这扇门呕哑腐旧,并不常用。
大门正前方对着的是还算干净的大厅,干净得空落落的厅堂里,除了他们几人,就再无一人了,连“明镜高悬”几个大字都挂上了蛛网。
小吏引着他们绕过前厅,穿过左侧一条昏暗狭短的小道来到一座还算干净宽敞的厅堂,这里应该就是原府衙的议事厅了。
“大人们……再等等,我们老爷很……很快就来。”,小吏低头走了一路,再抬头时还是哆嗦着红了脸,像被熟碳炙烤得过头的黄豆芽。
“行啦,下去端几杯上好的茶水上来,别在那傻站着啦。”,李掌柜找了个位置坐下,眼不见为净的挥手将人使唤走。
李掌柜从袖扣掏出一块绵帕,胡乱抹掉满脸的汗珠,正巧看见对面不紧不慢铺好帕子才坐下的段呦呦,头疼的又多抹了一把脸。
“我的二小姐哟,您这一趟又是何必呢,吃累又不讨好的。”
“李掌柜,话可不是怎么说,‘出门在外要广结善缘才能财源广进’,这话我小时候就常听你说的。”,段呦呦回话间将身下的裙摆顺开,不经意间遮住了垫在身下的帕子。
“好好好,那等会儿我们两个老家伙就等着二小姐给我们‘结善缘,广财路’了啊。”,李掌柜收了帕子,吊着嗓子又和左边的掌柜拉起了大戏。
“父亲信里说了,让几个掌柜带我拜访,我今天就跟在掌柜们身后再好好学学。”,段呦呦扬着下巴,伏在桌上半乖巧半机灵的把差事推回去。
“小姐。”,段十七弯腰提醒了一句。
下一刻,厅堂边上就踉跄着跑出来一个人影,衣着略显凌乱但也算得上合身得体,喘着气小跑着向他们大步走来。
“各位掌柜们,久等,本官来迟了,实在是抱歉。”
一句话的功夫,慌忙间跑来的男子倒是把喘着的气顺下去了,看起来也就王管家大了个不到三四岁,是个年轻俊秀的镇长。
“无碍,我们也是刚来珠玑,没等着回信就冒昧前来,是我们叨扰了镇长才是。”,李掌柜热心的给镇长递上台阶,熟络地上前跟镇长聊着,半点不显先前站在府衙门前的不耐。
段呦呦安静的跟在两位掌柜身后,任由他们将话题点到自己身上又移开,浅笑着回应徐镇长的目光。
段呦呦透过两位掌柜的客套交谈,一直明里暗里地观察着徐镇长,揣测他藏在对话里的性格,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一条与钟镇长相关的信息线。
徐镇长是今年刚来的,看样子只比王胖子早来了几日,年关还没过完就从北边跑来上任了,不赶巧也不算晚,偏偏是这个时间段才来。
来了珠玑后,许镇长又一反先前着急忙慌的姿态,慢悠悠的理起珠玑散乱的官吏制度来,显眼的民苦民疾不理,整顿了一两月的官吏还是这散乱的成效……
装摸做样的小官都城里常有,就是不知道是这位徐镇长是从哪窜出来躲清静的闲官了,怎么偏偏跑来了珠玑?
“珠玑百姓幸得徐镇长庇佑,是日夜求来的福分啊,李某敬佩,敬佩啊!”
李掌柜说起客套话跟唱戏似的,嘴巴一张就能脱口而出,粪坑里拖出来的半死屎壳郎也得赞誉一句“不嫌苦与臭,清障佳公子”,少有人能匹敌。
如今误打误撞遇上了徐镇长,不知是高上流水遇知音,还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天雷滚滚的场面话更是如涛涛黄河泄洪,满肚占秤的泥沙能把旁人灌到撑死。
徐镇长被李掌柜捧到摇摇欲坠的金银高台上,还能面不改色的左右抛出一句“李掌柜慧眼如炬”、“本官志在惠民,与珠玑百姓同福”,转承启合间不见半点汗颜心虚,也是个人物。
“小姐”,段十七站在段呦呦身后看了许久,唇间的音节只回响在二人之间,意犹未尽。
段呦呦收回目光,状似不经意间偏头看他一眼,悄声说了一句,“回去再谈。”
“好。”
段呦呦不方便再回头看十七,只是隐约感觉到他莫名的开心,那声“好”轻快得像早晨在她手中轻鸣的玉环声,清爽干脆,又余音不断。
不过,开心总比难过好,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