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走进仓库,就注意到了门外面的楼梯上传来响动,楼上的焦人又被惊醒了。转身关上了仓库的大门,锁芯是坏的,只能暂时推上,关门这样的举动,现在做起来很是别扭,但夏烛来不及难过,她得抓紧时间找到镜子。
仓库很空旷,一眼望去除了地上的玩具就没有任何东西,更别说一个堆满杂物的房间了,何况她还发现地上的玩具也在扭动着身体,有要爬起来的趋势。
四处看了看,只有正对大门的那面墙上没有窗户,也许杂物间的大门就隐藏在黑乎乎的墙体之中,于是夏烛快速穿过仓库,走到墙角开始摸索起来。
她还在地上发现了很多烟头,突然想起第一天看见的那几个抽烟的男人,如果是堆满货物的仓库,一个小小烟头也许就能使一切付之一炬,这个工厂还是生产玩具布娃娃的,易燃的材料那更不用说。
夏烛皱起眉头,她的手沿着墙面仔细地摸过,余光看见不远处地上的娃娃已经站起来了大半,而铁栅栏大门那边已经传来晃荡的响动。
就在大门被撞开,所有玩具娃娃站立起来的瞬间,她终于摸到墙面上有条隐藏得很好的缝隙,按着缝隙的位置使劲往里一推,墙上竟开了一扇门,夏烛闪进门中,关门前的最后一眼,她看见大门处焦黑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层层涌来,她们都朝着她的方向奋力伸出握成拳的手臂。明白了焦人就是火灾中丧生的女工们,夏烛无法再对她们生出恐惧。
打开手电筒,发现这个房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应该就是何雨娇说的杂物间了,夏烛拖过左手边的一个置物架抵住门的位置,开始在房内找起镜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间屋子里积攒的灰尘太多,她总觉得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灰蒙蒙一片,这让她感觉像是回到了现实却没戴眼镜,有些没安全感。
“膨”的一记闷响从墙体传来,焦人似乎已经撞在了这面墙上,正在寻找着让夏烛从她们面前消失的门。揉揉眼睛,她赶紧继续翻找,门外的响动一声比一声剧烈,她的心也跟着颤动。
终于在两个纸箱遮住的角落,一块红布掩盖之下,夏烛找到了镜子。
她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只能蹲下身体凑近镜面,同样被灰尘覆盖脏兮兮的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的老人的脸。
老人的身体爬满皱纹,长出褐色的斑点,头发黑白混杂,眼球浑浊无法聚焦,正眯着眼睛与“自己”对视。
“夏丽芳。”夏烛叫出那个名字。
镜子里的老人迟疑了片刻,最终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你就是魉,这个梦镜的主人。”
“是我。”老人的声音沙哑。
“和王经理有关的人不是周晓莉,而是你,所以你才有写着经理名字,能开启车间大楼的钥匙?”
夏丽芳小而皱缩的眼睛痛苦地闭上,她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我,都是我,他把钥匙给我,让我管理那些女工,我是车间的劳模,又拿到了钥匙,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我想拿出管理人的派头,不让那些加班的女工私自回寝……所以我锁上了门……”
“可我没想到那晚,几个抽烟的人将还没熄灭的烟头扔在了仓库,也许是棉花和布料被引燃,也许是老鼠啃坏了电线,就几分钟的时间大火燃起窜上三楼,她们……她们都死了……”夏丽芳将脸埋进手心,声音含糊不清地从指缝里传出,“我不愿意面对自己害死八十条活生生性命的事实,于是只能在梦里颠倒黑白,处处暗示与王国斌纠缠不清的是别人,可我知道这些都是借口……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她慢慢抬起脸来,眼睛在半空中失焦,仿佛看见了什么。
“那是,1991年……我才23岁,她们还那么年轻……”
夏烛看着眼前过分苍老并不像五十多岁年纪的夏丽芳,也许是愧疚让她在余生年岁中加速衰败,月月年年不肯忘怀,午夜梦回之时将自己困于1991年的一段时光里。年轻女孩们的生命因她永远停在了那里,只有夏丽芳老成了她们永不能达抵达的模样,除了时间以外,还有别的东西催人性命。
导致这场让人唏嘘的灾难发生的不止她一个人,这间工厂里还有很多人,随手犯下的小小错误却酿成滔天大祸,夏烛不知道那些人是否也会像夏丽芳一样愧疚到生出心魔,还是庆幸自己不曾身处灾祸之中,面对夏丽芳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声巨大的响动从门口传来,焦人将门撞开一丝缝隙,几双炭黑的手伸了进来,推着抵门的置物架。
夏烛刚想开口问夏丽芳石头的事情,就见镜中的人伸出手,放进自己的口袋。她反应过来,也将手伸进上衣右侧的口袋里,摸到一块冰凉的,硌手的石头。
置物架倒塌,门被完全撞开,无数黑色的人影挤在门框里,残肢断臂掉落一地。
拿出石头握在手心,天生相石发出莹莹绿光,夏烛觉得自己开始头晕目眩时,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冲到了她的面前,粉色的塑料片卡在头骨里,皮肉翻起的手使劲捏住了她的手臂。
“这里好热,带我出去……”
恍惚间听到焦人破碎的声音,可她使不上力只能闭上眼睛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