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朝惯常去问道楼前拾衡延真人赐的桃枝——那是衡延真人每年于小辈们生辰时的赐福仪式。
楼前青石径上却空无一物,路拂川突然自树梢倒悬而下,玄衣翻飞道:“小木头,今日改规矩啦!”
衡延真人罕见地着了藏青色九霄鹤纹道袍,赤足盘坐于阴阳八卦蒲团之上。那双踏烂了底的麻鞋,此刻斜挂在紫檀供桌的螭龙犄角间。
衡延真人掌心浮起一截虬曲枯枝,栖朝凝神捧接时,入手的刹那,栖朝恍见万里焦土下蛰伏的春脉,那“枯枝”竟在刹那间褪去伪相,玄铁色树皮皲裂如蜕,露出内里青玉般的活枝!枝头粉苞迎风涨裂,“啵”地一声脆若冰晶迸碎,蕊心托出一支玄天白玉簪。簪身雕树颗并蒂花苞含露欲滴,两片翡翠叶缘卷曲翻涌,细看叶脉竟流淌着星砂金纹。
“这是?”栖朝怔怔去望衡延真人,真人白须白发,也和蔼地回望她。伸指轻弹,那发簪便跃入栖朝发间,灿然生光。
栖朝刹那了然,俯身跪礼。
衡延真人道:“栖朝,这个名号是我千年前给你取的。望你守静求真,明心见性。自今日起入我门墙,你可愿意?”
栖朝倏然抬眼,簪首未绽的花苞竟随之轻颤。她伏身行“三皈九叩”大礼,郑重答道:“栖朝愿意。”
衡延真人捻须微微颔首:“拜师礼既成,当循清规,勤修不辍。每日寅卯之交,金乌初驾之时,需整肃精神,随师兄师姐赴青云坡引气淬体,切勿贪眠误了时辰。”
“是,真人。”栖朝平日叫惯了,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衡延真人眯起一只眼睛,在氤氲茶气间,执杯的手悬停在半空:“嗯?”
栖朝曾无数次听着路拂川和蓝浅羽或恭谨或淘气地唤“师父”,心中总是有些五味杂陈,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今后竟真的能改“真人”唤“师父”,她心中有些兴奋、满足和小小的忐忑。
栖朝扬首绽开笑容,朗声答道:
“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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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栖朝拼命地挣脱被子的封印时,方才明白早起修炼难的不是修炼,而是早起。
闲眠居不得闲眠了,
天穹犹缀着几粒残星,牵音小金铃却已一阵阵作响——路拂川的剑鞘正轻叩窗棂唤她起身。栖朝一路揉着惺忪睡眼随路拂川到了青云坡。
青云坡的罡风卷着不知是夜露还是朝霭扑面而来时,路拂川抛给栖朝一柄新削的桃木剑。
“下盘要稳,手腕要活,气息要匀。”
栖朝虚枪假把式地照葫芦画瓢练了一个时辰,剩余那点残存的困倦,早被汗津津的里衣吸了个干净。且腰酸背痛,腕颤腿麻。
终于挨到了辰时,弟子们要到俯仰间听衡延真人传道。内门弟子坐内间,其他外门弟子坐外间。
内间无人,她和路拂川各自找了个蒲团坐下,路拂川掏出一本丹书默默温习,栖朝也不好无所事事,随手摸了一本什么经来看,但这经属实太无聊,栖朝才看了几行就眼皮打架欲见周公。
“小~朝~朝~”蓝潜羽夹着嗓子一屁股坐在栖朝旁边,双手把栖朝的脸颊肉挤得堆在一起,顺便塞给她三块杨梅糖。
“潜羽姐姐,你怎么才来?”栖朝问。
蓝潜羽道:“我早上去南海晨练了一圈儿。”“儿”字未落,就扯出一串长长的呵欠。
路拂川的目光仍在丹书上,欠欠地说了一句:“潜羽师妹不会是上南海打盹儿去了吧?”
“咻”一声,一块杨梅糖当空向路拂川脑袋上砸去,被路拂川半路截住,双指轻捻放进嘴里,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潜羽师妹。”
一声声“师妹”听得蓝潜羽起了一身鸟皮疙瘩。碍于外门弟子已经悉数到齐,她不好当众发作,只得杀出一记白眼。
蓝潜羽前脚白眼翻上天,后脚衡延真人就踩着麻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踱上讲台。
闲散老神仙还未开口,先细细品了一口清茶,而后不急不慢道:“茫茫山修茫茫道,并非精专于一处,世间各法各有所长。道在四方,不必拘泥于一隅之地。寻本溯源,不过‘炼心’二字。经文玄理要参悟,真言咒法要精通,指诀印势要勤修。”
衡延真人拖着尾音说了一长串,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阶下诸位小辈,他再次将杯沿送近唇边,清了清嗓,总结道:“一样,都是要练的。”
每日晨课要读茫茫道典之一的《云中六笺》,衡延真人医道冠绝六界,因此其中多数是以医理论道。
“云笺寄道,分六笺以应六合,穷病因顺逆之微,立治法权衡之要,终归性命自修之境。今日,徒儿们与为师来诵第一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