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七日,大凶日。
诸事不宜。
时值冬意正浓,天阴欲雪。寒雾笼罩着整个鹊头山,缭绕山谷的浮岚之中,峰峦叠嶂都泛着一缕森冷的佛头青。
一个身着绣蟒貂裘的少年伏在山涧之中,已是奄奄一息。他竭尽浑身之力也挣挫不得分毫,满心的侥幸也渐渐灰败了起来。
涧水已结了霜,烈风一吹,撞打在他身上,堪比剥肤之痛。他几番疼昏过去又因寒冷侵骨而醒,如此反复,他已不知是冷多一些,还是疼多一些。
山谷里人烟绝迹,只偶有几声虫鸟的嘶鸣。头上天色,又越发沉了。少年心想:“怕是等不到拂晓,自己便会冻死。”
乍然之间,雪趁风威而降,如剪玉飞绵,雪珠子纷纷洒洒,卷着寒风打在少年脸上,他也几近麻木,整个人已被冻僵了。
忽地,少年隐约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摇铃声由远至近,伴着一道轻柔欲融的歌声顺风吹入耳来。他侧耳细听,在数十步外,有人唱着: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①
……
神志迷蒙中,少年瞥见一袭雪白裘衣。来人脚步轻盈,遍身裹覆着浓雾,映衬着簌簌而下的碎琼乱玉,好似一株远山的寒梅在他眼前衔霜而开。
随即一股眩晕袭来,少年失去了残存的知觉……
不知过了几多时日,少年神绪渐清,只觉药香隐隐,周身甚暖。腿上疼痛竟也稍减了。虽还动不得,但已能使上些劲儿。想来是有人替他接骨治伤了。
少年睁开眼来。
雪光踏着一簇红霞压顶而来,刺得他双目一阵发花。
他略振精神,凝目望去。
一轮红日将及西沉,满山银白与浮光交错,云蒸霞蔚,一望无际。鸿雪掩映的山涧边,一个腰悬宝刀的白裘少女独坐在火堆旁,正自怔怔出神。
雪后的落日映着她的裙角,碎金般溶溶洩洩。不时而来的风吹得她皓腕处的铃铛摇曳有声,肃穆又潋滟。
少年不禁有些看呆了,胸口像是给个千斤铁锤重重击了一记,喉咙里痒痒的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自忖道:“想必这小女郎就是那夜雪中摇铃唱歌之人,是她救了我。”
正凝思着,那少女蓦然回首。
少年一瞥之间,只见她星眸杏脸,清如浣雪,正如雪里梅花,泠然出尘。连眉宇间也冷冷的,如聚了一层霜雪。
那少女缓缓开口,问道:“我们蜀人皆言:救命之恩,恩同再造。不知在大梁,是否也是这个理儿呢?”
少年不敢多看,定了定神,答道:“普天之下,自然都是这个理儿。”
那少女走近一步,拔刀出鞘,寒光一晃,刀尖直指少年的头颈,厉声道:“既如此。阁下的家世和仇隙,小女愿得一闻。若有一字作假,我叫你立刻化为脓血而死!”
少年倒也并不如何惊慌。
他鉴貌辨色,心里已捉摸出了大概。这少女约莫是怕救下的是个贼人,才故意作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一开口却先说漏了她自己的来历。
自文帝崩殂,天下变乱,汉室分裂。齐、晋占了北方,国势强盛。梁室复并江南,休生养息。论国殷民富,当属汉中西蜀为首。如此四足鼎峙了好些年头。直至大齐换了新君,一朝发兵,将西蜀改朝换代,便有了无数亡国破家的蜀地百姓做了南下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