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了,郑重其事的挺直脊背,举起右手,道:“皇天在上,三灵为证,阿桓誓言今生竭尽所有报答薛隆爱姑娘的救命之恩,与她同心共意,她的仇敌便是我的仇敌,必将此人斩尽杀绝。如有违誓,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亿载永沉末劫。”
立完誓,少年转头瞧她,微微一笑道:“现下,你可放心告诉我仇人是谁了吧。”
薛隆爱蹙了眉,随又叹道:“小官人,多蒙你的好心。不过这账里藏着许多端倪,我也糊里糊涂的。待我们到了金陵查清楚,才能明了。”
那少年大喜,昂然道:“好!那我们便到了金陵再查。”
待得天明,初春的晨间霜气横空,朝霭淡沱,缓缓卷舒在刚破晓的天际,两人便起身上路,离这古庙快步而去。
行了几里路,少年恐薛隆爱行路辛苦,便在南陵县上投店歇宿。又从怀中拿出两锭大元宝,叫个伙计寻间倾银铺称分成一包碎银,再替两人买些簇新衣衫。
当夜两人便在客店中洗漱一番,整顿行装。第二日一早,向店家买了两匹快马,两人并辔而行,纵马前往鹊洲渡口。
这时正是春冻初融,两岸江梅开遍,花光满路,微风过处,枝头簇动,纷纷落红成阵,散落成一洲花海,金碧楼台相映成趣,望之如绣。
行至渡口,两人先找了间临岸的酒楼进食。由伙计引着上楼,选了一副上等座头,靠窗而坐。要了一碟缹鸡、一碟胡炮肉、一碟红糟鲥鱼,一碟芦菔,另有一锅饴糖杏仁麦粥。
两人漱了口,正自在吃着。忽见楼中东首处小阁子里走出一个浓眉阔脸的英气婢女,径直走来他们座前。
那婢女躬身行礼道:“叨扰两位尊客,我家夫人请这位小女郎叙话。”
少年和薛隆爱齐齐看过去,那阁子门首虚掩着,像是有个身影袅娜的女子在里边坐着,但看不清面容。
少年见薛隆爱迟疑不应,便先行还礼,道:“承尊夫人厚意,在下与妹妹连日鞍马劳顿,精神不济,不便赴会。请尊夫人见谅。”
那婢女望着薛隆爱,又道:“女郎腰间这把错金刀,乃是我家夫人相熟之物,倘若推辞,恐与故人失之交臂,还请女郎赏脸移玉。”
薛隆爱怔然垂首,许久方指着少年道:“我要他陪我一同去。”
那婢女忙摆动手臂,道:“两位请!”
珠帘掀起。
少年护着薛隆爱缓步踏入阁中,未见其人,先觉暖香拂面。
举目看时,只见阁中数般雅致,一篆炉烟半烬,香云缭绕中,一妇人立在瓶花之下,恍若月宫仙子降瑶台。
那妇人年过三旬,高鬟长眉,鲜眸玉腕,一身花钿绣袄,十分珠光耀人。便是世上擅绘美人的名家,也画不出这般天然的眉目。
少年一瞄,甚奇。
薛隆爱竟和这妇人长得极其相似!
若非亲眼所见,定不会有人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女子。
只有看得十分仔细,才能发觉她二人面容虽别无二致,实质上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
她俩都长了一副观音相,十分的慈眉善目。不过,年长的这妇人是一樽绣珠观音,被供奉在朱门黄阁所造的佛殿之上,面容饱满又华艳。眉目中虽有些拨不开的哀怨,也清楚可见常年养尊处优方有的天真。
而薛隆爱,她是一尊已坐化的肉身观音。自一座荒废百年的古刹里破土而出,鬼灯一线里落着一身死灰。明明是稚齿韶年的面容,却难掩眸中从末世携来的颓丧。踉跄徘徊在尘世中,竭力扮着冷心冷肺的样子,凌厉而又凄惶,不时漏泄着她心胆皆碎的底细,令人忍不住要去怜惜。
或许,这不过是同一个女子的昔时与来日,却在这一长一少的两个女子身上错乱颠倒了。
少年暗自诧异。
他侧眼去看薛隆爱,见她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并不说话。
正惊奇间,这妇人忽然扑上前来,抓住了薛隆爱的宝刀,盯着她的脸庞,急促着呼吸,颤抖着声音道:“这把刀,你从哪里得来?”
薛隆爱拂开这妇人的手,道:“这是我家传之物。”
这妇人呆呆的瞧着薛隆爱,半晌方幽幽问道:“萧闯是你什么人?”
薛隆爱摇头道:“我不识得此人。”
妇人奇道:“你既说这把刀是你家传之物,又怎会不识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