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四更夜,夜赴孤坟,被告知癔症。
同日下午,再访金华寺,遇老婆婆,留下求救暗信。
九月初六,见章藩,询问嫁衣,得知未有此事。
同日,委托香料铺查香灰成分。
九月初七,即今日,收线,约见老婆婆。
与小妹相关的事物消失得太干净,谢芜盈也曾去过“小妹闺房”,却已经是一间仿佛从未有人居住的空房。
可她自小便几乎过目不忘,无论是儿时课业或是接管父亲商铺,她都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现如今却要让她怀疑她的记忆混乱,要她否认自小亲密的小妹的存在……
明明不想否认的,可为什么,会忘了呢?只记得赐婚后的事,只记得小妹是不爱出门,喜欢看书,爱撒娇的小女孩,其他的竟然全部忘记了。
是故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常常怀疑自己。可如果她真的没有小妹,与广阳王世子定亲的是谁?嫁衣是为谁准备?
假设她真的得了癔症,她们口中过于思念兄长这个理由却也太薄弱了,谢芜盈自认不是这样脆弱的人。
不,不行,不能因记忆缺失就被她们牵着鼻子走,冷静下来,把疑点一一摆列出来。
目前可以肯定有问题的是棋公子,熏香,春花秋月,章藩。
春花秋月是谁的人?是被棋公子控制了吗?他为什么要让我忘记小妹呢?如果连自小服侍自己的丫环都有问题,那兄长知情吗?
似乎又陷入死胡同了。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确定自己处境的方法,否则怎么也理不清。这也是她向有过一些交流的老婆婆递出求救信的缘由。
一个正常人收到“我被软禁了”这种信,第一反应是什么呢?疑惑?震惊?恐惧?无论是哪一种,在对方表现希望再次见面的请求时,总会犹豫,想要试探,当若是特别害怕牵连,自然也会逃避。
记忆里,第一次见到老婆婆时,那个笑容和蔼的老人跪坐在蒲团上,许下期待儿子平安归来的愿望。第二次,忽降骤雨,她于屋檐下,见老婆婆跌倒泥坑,主动出手相助。第三次,长街尽头无名小铺,谢芜盈撞见没钱交租被赶出家门的老婆婆一家三口,再次出手相助,那日她按着怀里抱着幼童的媳妇,对她跪地痛哭,说多谢姑娘大恩,此生无以为报。
可直到日头西斜,晚霞染红半边天,她也没等来她想等的人,于是心底的名单里,金华寺老婆婆也被她画上一个叉。
谢芜盈锤了锤发麻的的腿,手撑着地站起身,眼前倏然暗了一瞬,她又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明起来。
不远处,粉色衣角撞入眼帘。秋月皱着眉,满脸纠结地站在院门口,将入不入。
“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唤我一声。”
谢芜盈面带微笑,温声轻问。
斑驳晚霞透不过菩提树茂密枝丫,谢芜盈站在树下阴影里,这个笑意便显得十分渗人。
秋月走上前,扶着谢芜盈的手臂,嗓音止不住地颤抖:“小姐,终于找到您了。”
谢芜盈歪了歪头:“怎么了?今日你心神不宁,是春花不在的缘故吗?”
秋月摇头:“奴婢,奴婢找了您一下午。”
“我就在这里,哪也没去。就算我去了哪里,你也能找到我吧。”
谢芜盈语气平淡,态度漫不经心,仿佛随口一说。
秋月却忽然感觉后背发凉,思绪纷乱,心跳越来越快。
小姐发现了什么?金华寺的老婆子不可能会赴约,她已经向大人投诚,早就拖家带口搬去外地了,小姐还不曾去香料铺子,那个掌柜也绝不可能告知小姐香灰的真正成分……还漏了什么?催眠为什么还没起效果,总觉得小姐好像发现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写那样的信,为什么让春花更换香料,但是大人没有下达新的指令,那只要顺着小姐的想法就好。待回府,趁小姐不注意,再把自己今日的推测报给大人,大人会解决一切的。
虽然小姐最近的行为都太反常了,但这种事,没有人会相信的。小姐最多只是怀疑自己记忆错乱而已。一定是这样。
——
入夜,春花照旧为她点燃熏香,她打开香炉,看见里面被谢芜盈浇灭的香灰,不禁“咦”了一声。
春花不解:“小姐,昨日的香你也不喜欢吗?”
谢芜盈面色淡然,就着烛火翻看章藩送过来的新图纸:“换回之前的吧,就是棋公子送的那个。”
春花疑惑,春花不解,春花照做。
“小姐,您早点休息。”
谢芜盈摆了摆手,余光追随她们关上门,室内倏然寂静落针可闻。
香炉升起淡而又淡的白烟,室内熏香弥漫,她停下手中动作,走到床边。
这一次,她没有再浇灭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