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阿芙纳鲁拉终于在一个落日黄昏见到了阿图姆。
他披着浓重的倦怠而来,颌骨消瘦,面目冷硬,他的下巴上生着细细密密的小胡渣,眼底漆黑一团仿佛融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墨。他披着从杜阿特归来时的黑色斗篷,显然是刚下太阳船,来不及脱下,就匆匆来到了她的寝宫。
他迈步进来时,阿芙纳鲁拉正在桌边倒水,她抬眸看向他,迟疑片刻,重新从柜子里拿个只新的,倒水给他。
阿芙纳鲁拉将玻璃杯推到了阿图姆面前,而在整个过程中,阿图姆都在深深注视着她,他想从脸上看到一丝与往常不同的情绪波动,哪怕只有一瞬间。
可是,什么都没有。
阿芙纳鲁拉的脸色苍白如纸,虽然不复从前荣光,却依然美得动人心魄。她穿着一袭棉白色的长裙,恍惚间,这一袭白裙仿佛带阿图姆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只是如今的她没有如从前般的挣扎地自残,没有如从前般偏执地逃亡,这次,她只是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
他想看看她金色的眼睛,那是她身上最后的一点儿色彩。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可是那双往日里璀璨耀眼的金眸却怎么也闪不出从前的光彩。如果说从前的阿芙纳鲁拉仅仅是战死,尚且可以等待灵魂归来。而此刻,阿图姆却觉得从前的阿芙纳鲁拉彻底死了。
他看着她,又抬手招来侍女帮她梳洗穿戴。
哪怕是被侍女摆弄着头发和身体,她也没有多问一句。
“你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阿图姆忍不住开口道。
“。。。。。”
没有回答,只有寂静中窸窸窣窣的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阿图姆又道,“我要带你去众神的宴会,我要带你见他们所有的神明。”
阿芙纳鲁拉的眼神在迷蒙中终于出现一份明显哀切的波动。
数日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话,她的声带几乎已经粘合在一起,她慌张地开口,嗓音沙哑。
“我不去。”
“你必须得去。”阿图姆回绝道。
“伊瑞特。。。”阿芙纳鲁拉再次想要拒绝,可阿图姆却不由分说地拉起被摆弄好的她,几乎是强行拖拽着出了宫殿的大门。
阿芙纳鲁拉是以神妻的名义坐在神王右侧的,而在她的不远处,神王的左手边,坐着他的妹妹,伊瑞特。
众神欢聚,无人再敢提及阿芙纳鲁拉莫须有的罪名。他们笑着喝酒,抬手祝贺,当身边的礼官开始宣读时,阿芙纳鲁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哪里是众神的宴会,这是阿图姆给她的订婚宴,众神包括伊瑞特皆是作为这场订婚的见证者出席。
“神王阿图姆与神女阿芙纳鲁拉将于下一个小天狼星归来之时。。。。”
阿芙纳鲁拉的呼吸忽然变得粗重,她惊慌地回头看向阿图姆,面对她不敢置信的眼神,阿图姆简直视若无睹,依然在拿着酒杯喝酒。而越过阿图姆,阿芙纳鲁拉感觉到了一股充满敌意且危险巨大的压力,一双银色眼眸牢牢盯着她,其中仿佛有卒满毒意的匕首狠狠像她刺来。
“恭喜你,姐姐。”伊瑞特起身朝她走来,妖娆的身姿包裹在半透明的薄纱里,她的手中晃动着银制的葡萄酒杯,青金石和孔雀石点缀的手链撞在银色酒杯上,发出零零的响声。
伊瑞特端起酒杯敬她,而阿图姆却以她身体抱恙的理由替她婉拒,又端起阿芙纳鲁拉的酒杯替她喝下。鲜红宛如血液的葡萄酒划过阿图姆滚动的喉结,他抬头看她,眼底似乎带上了几分醉意,还有几分满足。
阿芙纳鲁拉没有忘记来自伊瑞特的威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去了太阳神宫就再也感受不到安的存在。她抬眸看向伊瑞特,而伊瑞特也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想要剖开她的身体,喝光她的鲜血,再提取出她体内的圣莲碎片以供己用。她不可能失忆了,她对圣莲碎片的执念留存至今,她怎么可能失忆!她在伪装自己,为了某种目的。
她看到伊瑞特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葡萄酒液,而后轻轻勾起唇角,极具魅惑性的笑了。此时的她,哪里还是从前的天使,阿芙纳鲁拉明明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恶意。
一股浓重的惧意由心底而生,她又恍惚回头看向底下落座的众神,竟没有一个是她熟悉的模样。孤独,恐惧,迷惘,笼罩在阿芙纳鲁拉的心头,她几乎是想也不想,推翻身前的矮桌,提着裙摆,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黄金发簪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而摔落在地上,各色宝石从上面脱落,阿芙纳鲁拉浅色的长发飞扬在空中,没有了沉重黄金的束缚变得更加轻盈,她不顾一切的扯掉身上其他的黄金配饰,踢掉脚下的鞋子,赤脚在黑沉的夜空下奔跑。
可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算是家。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家,从来都只是一抹孤魂野鬼。
脸上的妆被哭花了,脚底被锋利的石子磨出血泡,雪白的双臂被两侧的灌木荆棘划伤。夜,太黑了,她看不到前方的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心中的恐惧被这寂夜的孤鸣无限放大,逐渐吞噬了她的灵魂和意识,再次醒来,她已经离开了太阳神宫,离开了阿图姆,只是这是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