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账本做了假,被成裕帝一眼看了出来。他未给管越辩解的机会,当即判了这个老臣栽赃构陷的罪名,褫夺了官位,贬为庶人,同时抄家入狱,秋后问斩。
“先帝给裕帝留下了十二位老臣,父亲便是其中之一,”管卉闭眼回忆着过往,“除了欧阳相国以外,裕帝不喜的,要么被问罪下狱,要么被逼解绶还乡。被问斩的,我父亲是头一位。”
钟昀凝视着窗边的残烛,“管大人动了不该动之人,有没有这本账本的存在,他都会是裕帝刑一正百,示警群僚的牺牲品。”
管卉蓦地起身,愤然锤床道:“但若没有此物,他或有一线生机!”
——
以管卉之言,这账本是“凭空”出现的。
管越的手下翻遍了司府,都未曾见过这样一本书册。直至众人将要离场之时,一个官差突然发现了它。
“父亲在司府足足搜查了三日,唯有一个送餐食的小贩来后,才出现了这账本,”管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小贩在街边卖售面点多年,父亲是他家的常客,故而在办差时选择了他来送饭食。”
“贩售面食…”钟昀忆起一人。
而后管越入狱,这小贩花了大笔的银量买通狱卒,见到了管越。
“他拿着父亲的手书来求娶,我未做他想就同意了,”管卉红了眼眶,“管家家破人亡,唯剩我一人。我一届女流不能没有倚仗,况且那时我腹中已有了无喧。”
“云开你可知,”管卉伸手紧握住钟昀的手腕,“我自怀上无喧,便暗自发誓。即便是父亲责备我不守妇德,未嫁而育,即便是付出性命,我也要将无喧生下来!”
“所以云开,”管卉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她屈膝几乎跪倒在床榻上,“求求你,带我的孩子,离开方家!”
——
钟昀离开管卉的院中时,已接近子时。方礼带着刘圣手赶至方府,也惊动了方佑慈。
众人聚集于主母院中,钟昀得以抽身将那账本放回原处。
“说来也可笑,这本‘真帐已没了用处,所以才被放置于那库房作饵,引你上钩。”
钟昀离开之前,管卉将账本还于钟昀,告诉她这上面不仅是日子时间是假,就连年份也是假。
“魏州旱魃后涝,是成丰元年的灾情。这每一条记录的年号都是后来添上的,”管卉将账本翻至第一页,“若我没猜错,这里撕毁的痕迹,应是记录年号的由历。”
也就是说,这账本是二十年前构陷管越的赃物。。
钟韵折返回管卉处时,回想着管卉讲的故事,独自思索着此事的来龙去脉。
方佑慈入仕之前,应就是那将假账置于司府的小贩。管越为官多年,清正廉洁,是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又是照顾方佑慈生意的常客。方佑慈因利所驱,为人利用而陷害了管越,心中有愧,便拿着所有的赏银去看望被关押的管越。
管越自知女儿未婚有子,且执着于要将腹中孩子生下来,于是他利用方佑慈的愧意和憨厚老实的本性,要求他照顾自己的女儿。
“方佑慈无父无母,儿时随着流民,一路乞讨入京,常常食不果腹,能活下来都不易,”管卉回忆着过往,“有一日他突然跟我说他想要读书。我本想着他根基不深,若能教他识字,在外营生也不至于因目不识丁,受人欺辱”。
“可我未曾想到他‘天资过人’,不过是教习数月,识字不过千百,他竟然一举登科。“
“那时日子太过劳苦,无喧又尚在襁褓,我便想着,方佑慈能做个刀笔小吏,我们能得温饱便是足以。可不过两年他连升两品,直到升至中书省主书,却又莫名被贬。我才发现,此人无能才不堪任,位过其能。是因攀附了朝中高官,才得以高中。”
如果管卉没有记错,方佑慈被贬至陨县那年,正是自己的生母发现他在外有染的同一年。
怎么会这样巧?
难道是方佑慈背后之人发现了自己生母的身世,有意将他们夫妻分离?
但方佑慈既不能武,又不掌权,将他贬至千里之外又有何意?
方佑慈既依附他人牟利,那他放任稚儿时的方礼出现,逼自己生母离开,又是为何?
难道是方佑慈为保护她们母子二人而抗命,得罪了他背后之人?
那如今钟氏被灭,自己又出现在了方家该如何解释?
初夏将至,夜间的风温凉,钟昀穿着单衣受不住这风过身,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还有为何方佑慈要将这账本再次做假,引自己,甚至官卉出手。他到底想做什么?
夜风袭身,钟昀禁不住嚏语连连。直到身侧突来了动静,夹杂着体温,她警觉的侧步,而那人早已无声无息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