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人。”丰收补充道,“被草席卷着,笑得很恐怖的那个女人,我看见她和你说话了。”
“死人……”
玲纳的目光在女孩儿瘦削的脸上转悠一圈,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丰收的下巴,微凉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她笑着。
“小孩子可不能说谎。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丰收脸颊上仅有的一点点肉被捏出来,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声音也开始含混。
“我听别人说,她的名字叫铜娘。因为怀孕之后肚子比别人大很多,所以天甲寨的人拿她来打赌,看到底怀了几胎。据说她好像不想生,求死过很多次,每次上吊都被人救了下来。铜娘就在房间里哭啊哭,眼泪都快哭干了。可是最后,她生孩子的那一天,她却开始笑了!”
当丰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双手在身旁挥舞,眼睛也胡乱颤动,她极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敢置信。
“你知道的,生孩子一定非常非常疼,放在歇脚村里,那都会疼死人的!铜娘一定也很疼,她生孩子足足生了两天,可奇怪的是,别人疼的时候会喊,会哭,可是她疼的时候只会笑。响雷一样的笑声,比别人哭喊声都大!胖姨说她疯了,但我不信。”
丰收的一双大眼睛,像初生的小牛一样,没有丝毫躲闪。
“所以,她临死之前,到底说了啥啊?”
玲纳眯起眼,咀嚼着这个故事。
素手轻轻一推,小牛犊一样的女孩还梗着脖子,却摔在了柔软的泥地上。
玲纳施施然继续抬腿向前,回答道:“她说,不够。”
丰收拍拍屁股,小跑两步跟上去:“说什么?”
她们穿过两栋房屋中间的狭窄过道,紧挨着土皮墙,专门绕过人多的地方,悄悄来到几间陈旧的房间门前。
玲纳打开几间屋子的门,往里看了两眼就退出来,摩挲手指,继续找下一间。
间隙中,她回答:
“铜娘说,她受的苦,还不够。”
什么?
“骗人的吧……”这下,换成丰收来说这句话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她呢喃,“不可能吧,毕竟,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对,就是这样。死人怎么会说话呢?”玲纳的笑声在风中摇曳回响,听上去开心极了,“是我听错了。”
丰收仰头,用担忧的目光望向玲纳。
现在,她没有目的地跟在这位神秘人身边,如同没有边际地在世上过活。丰收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任何称得上财产的物件,她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担心吃了这顿有没有下一顿,可现在,她却有些疑惑。
很奇怪,她的疑惑和往常并不一样,她竟然没有为自己的吃穿担忧,而是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还有那几头悠闲长胖的牛?不,好像不是为了它们,而是别的什么。
丰收想要把自己心里郁闷的地方整理出来,可她不会。没有人教过她怎么考虑这些问题,就像以前,没有人教过她怎样才能吃饱一样。
当女孩第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脚步没停,她的额头猛然撞到门框,发出咚的一声。
“嘶,哎呦。”丰收揉着自己的额头,那里很烫,鼓出鸡蛋大小的一个包。
她睁眼,才发现玲纳早已经停了下来。
那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婆婆营的屋子都长得差不多,起码丰收看不出差别。
一根修长的手指推开房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呀的怪声。小绿绣鞋轻巧地抬起,长长的衣袍在门槛上拂过,屋内就像刮过一阵海风似的,瞬间溢满阴湿的气息。
漂亮的女人立在门口,歪头看向床边。
“你是谁?”玲纳问。
床上的人听见声响,撑着墙壁坐起来,和门口的人对望。那人的身子有些佝偻,脸上的冻疮一块块裂开,血丝在皲裂的缝隙中蔓延。
“这是铜娘的房间,对吧。”玲纳试探。
对方不答话,反而嘴皮子颤动,发出一点蚊蝇般细弱的声音,让人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