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叫做“五哥”的男子听了这话,霎时脸色清白一瞬,拄着拐杖的手“咚咚咚”击打着地面,声音极大,吓了崔韫枝一跳。
沈照山把她往怀里揽了揽,朝着背后打了一个响指,挑衅一般。
“沈照山!”
沈照山却没有理会他,准确来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理会这两个人。他拦着崔韫枝的腰身,神色如常地往王帐去了。
心砰砰跳着,崔韫枝偷偷往回瞧了一眼,又被两人带着无尽怨愤的目光吓了回来。
沈照山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殿下,在进去之前,容我提醒你一句,在昆戈,不需要太旺盛的好奇心。”
崔韫枝一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着看着自己尖尖的鞋尖,上头红色的珊瑚珠裹了青草上的露珠,一瞬反光。
*
玉龙雪山终年云雾缭绕。
崔韫枝想起来这儿前,栗簌姐姐讲给自己的故事。
传说百年前有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跪在冰川前九死一生。他叫哈塔尔,是被中原王朝追杀至此的流亡王子。而九天玄女乘着白鹿踏雪而来,一见倾心,化为溪边女郎救其性命。那只奉玄女之命前去寻找圣水的猎鹰,后来便成了昆戈传说中的“鹰王”。
如今的昆戈由七大氏族组成,最出名的便是他们驯鹰的本事。小孩子们刚会骑马就被父辈带着奔赴雪山之下,用自己的鲜血喂养雏鹰。待那鹰长成铁钩般的利爪,便与主人同饮一碗血酒——从此鹰眼即是人眼,振翅能探三十里外的敌踪。
垂死的老者会解开爱鹰脚上的银链,若那鹰盘旋三圈后向东飞去,便把他的骨灰撒在雪山之巅——他们永远和他们的鹰在一起。
昆戈的王庭很大,与鸷击部灵活而迅捷的营帐不同,这儿不甚高大的玄石建筑显得肃穆而诡秘。抬眼望去,黑石垒砌的城寨盘踞在陡峭山腰,宛如巨兽嶙峋的脊骨。
乍一来到这全然陌生的地方,崔韫枝有些害怕,往沈照山怀中缩了缩。
沈照山没有看她,只将崔韫枝揽得更紧。
换作平时,这个小殿下早就害羞得脸颊通红了,可现下的景况不同——所有人都在等昆戈的七殿下,也在等着崔韫枝这个日日被七殿下带在身边、不可轻易给旁人瞧去的牡丹花儿。
前头有身姿妖娆的女郎和裸着上半身的猛士开路,他们脚上、腕上都系着银铃,走动起来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崔韫枝却没心思看他们,因为眼前这兽骨制成的帘子甫一被打开,无数视线就一瞬汇聚到了二人身上。
他们拿着半怨恨半害怕的目光看着沈照山,也用好奇而不怀好意的眼神探究崔韫枝。
崔韫枝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剥了一层皮。
太恐怖了,她甚至没有抬头,都能感受到无数眼刀在自己身上割过,她第一次这般有如实质地感受到人目光冰冷的、阴毒的温度。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一个陌生大汉的眼神,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她好想、好想回家啊。
崔韫枝委屈极了,这一刻脑子里却全是阿娘做的槐花绿豆糕。
香香的、甜甜的绿豆糕,咬一口就像跌进了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梦里。
她又想到那日沈照山端给自己喝的羊奶煮的粥,味道也不错。
还不如回沈照山那儿。
只一面乱想着,崔韫枝被沈照山带着走到了左边最前头的座位上,愈往前走,人越少,崔韫枝终于敢抬起头来,却发现对面的座位竟然也是空荡荡的。
王座上没有人,王座之下,一左一右两个位置的主人,一个姗姗来迟,一个不知踪迹。
十分诡异的宴会气氛,崔韫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几近央求的目光看着沈照山。
沈照山明白她在求自己,她想回去。
看着少女惨白的脸色,沈照山心中竟然诡异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愧疚来,但这一丝愧疚马上烟消云散,沈照山绝情地摇了摇头。
崔韫枝倏地低下了头。
他根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她站在这里,除了担惊受怕和接受这些异族人或探究或玩味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像一只只收起巨大翅翼的雄鹰或雌鹰,用锐利而毒辣的眼光舔拭着这个从中原来的粉瓷人。
这场荒诞的宴会正戏显然还没有开始,因为最前头的王座上空空荡荡,狼皮将整个乌木制成的座椅围裹,上面镶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和漆白的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