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怜是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了。就算两个徒弟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他也是浑然不晓的。
还是白翎第一个察觉了天色变化,外边暗了下来。云层倾斜,灵鹤滑翔下降。他三人因车厢内嵌的法阵,并不会失衡,白翎壮着胆子往下看,发现下方已是开阔的原野。
南方多丘陵,而在矮山环抱之中,有一片偌大盆地。
谷地无垠,一马平川,似千年前仙人在此拂袖,之后万里无尘。鹤车逐渐近地,白翎克制着晕眩,紧紧扒着窗沿——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熟悉新河郡全貌的机会了。
只见一条大河把盆地一分为二,滚滚波涛奔流向海。白翎认得此河,正是修真界鼎鼎大名的霁青河。
两千年前,河水中蕴含着丰富的灵泉,滋养出两岸沃土。不过经展月老祖汇天下灵泉、凝霁青冻雪后,江河波涛中灵气渐弱,现如今,已是浩浩汤汤的凡水了。
即便如此,两岸依旧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城池。白翎从空中俯瞰,入目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万家灯火。
他没想到,远离道场的南方,亦有这般富庶繁华的聚落。
离得近了,隐约可见朱楼紫瓦、斗拱飞檐,广衢长街直通天尽头。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与霁青城全然不同的风貌:虽无仙气浸染,但有凡家热闹。
华灯初上,满城鼎沸人声,鹤车徐徐落在城门口。大红灯笼一字排开,把每个城门洞下排的长队照得明晃晃、敞亮亮。
白翎这才收回视线,提醒另两人下车。一扭头,却见裴响正看着自己。
不等他说话,黑衣剑修先行下地,侧目打量着城门楼,同时一手挑起了车帘。
白翎:“……”
白翎慢慢地说:“师尊,到地方了……喂喂喂。”
顾怜被他摇醒,登时因起床气怒发冲冠。白翎也学师弟,不等他发作,轻快地跳下了鹤车。
当站在地上时,才算切身融入了眼前情景。巍峨的城门楼张灯结彩,不断有人从他们旁边经过,尽是从周围的村落来,往城里去的。
“城里好像在过节。”白翎敲敲车门,“师尊,你佣金还要不要啦?”
“孽徒,你花的都是我的钱!”
顾怜很有气势地一撩下摆,终于在两名弟子一左一右的等候下,屈尊下车。他横两人一眼,似觉得像他心心念念的开路道童,于是面色稍霁,负手走去了前面。
白翎把鹤车收入芥子袋,边戴幕篱边嘀咕:“你花的不也是老祖的嘛……走吧还阳。”
裴响不置可否,和他并肩而行。
三人跟在一条队伍的末端,引得附近之人频频看顾。不消片刻,便有细密的私语声网来。
“哦哟,好神气的小公子!紫衣少见啊,富贵人家才染得起吧?还是绸料……”
“你看你看,那位黑衣郎君背的剑,瞧着不是一般沉。我猜有十斤。”
“我猜百斤!”
“嘘——小点声儿。他们这样出挑,肯定不是凡人,约莫是外地来的道长,触犯他们要被杀头的……”
“我不信。嘿嘿,白衣服的哥哥对我笑了,我没看错吧?我觉得他是好人……哎呀枣子!好端端的你哭啥!”
“黑衣服道长忽然看了我们一眼……”
两三个半大孩子,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刚拔完野菜回家。他们正议论得起劲,一尺来长的小家伙突然哭了。
白翎本来对他们报以友好的微笑,不料裴响也投去一瞥,煞气惊醒了梦中稚子。另几个毛孩察觉不妙,在一片笑骂声中,飞快地窜去了前面。
空气仿佛凝冰,不知为什么,白翎读懂了师弟的沉默。虽然裴响向来安静,但白翎就是明白,有时是他保持着沉默,有时是他“说”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