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回来了。”老者同完颜习寒暄,方才教导年轻内官时的锐利眼神变得柔软,她挥手示意两个年轻内官退下。
得到指令的年轻内官如蒙大赦,脚步匆匆退出大殿,面上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松弛下来。
“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年里,朝司正还是宫中最令人害怕的铁面内官。”完颜习望着两人越来越快的步伐,便知道在她来之前,她们已经被朝司正训过了。
老者名叫朝鲁,年幼时入宫,由先帝完颜帝身边的内官教养长大。先帝退位后,她的女儿完颜和姃继位。
朝鲁才能出众,很快成为新帝最信任的内官之一。她常年随侍君侧,处理机密要务,渐渐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在这深宫之中,她深知自己位置特殊,唯有时刻保持肃穆,才能不让人看透心思,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完颜习是朝鲁看着长大的,可她从没见过朝鲁开怀大笑的模样。即便是微笑,朝鲁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只能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看出些许温柔的笑意。
已是花甲之年的朝司正依然不改沉稳严肃的作风,那双眼睛也始终明亮如天空中翺翔的鹰。
“只有严厉教导她们,让她们成为合格的内官,微臣才能安心地告老还乡。”面对完颜习的调侃,朝司正破天荒地笑了出来,眼角的皱纹轻轻颤动。
她抬起手想要抚摸完颜习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拍了拍完颜习的肩膀,说道:“将来太子殿下身边的内官,也是从她们之中选。”
完颜习握住朝司正的手,就如同儿时抓着她的手指学走路那般,握得紧紧的。年幼时她的手小,只能抓住朝司正几根手指,现在她的手掌已经能够完全握住对方的手。
“朝司正还年轻,没到告老还乡的时候。”完颜习握着老者粗糙干瘪的手掌,她知道朝司正老了,可她不想让朝司正离开。
朝司正没有答话,只是避开了完颜习满是祈求的目光,无声地叹气。当年太子殿下出生时,北延朝堂动荡不安,陛下整日忙于处理繁杂的政务,鲜少有时间陪伴在太子身边。
是她与几名宫人承担起照顾太子的重任,将太子殿下悉心抚养长大,也正因如此,太子殿下很是依赖她。
前日,她向陛下呈上了乞休的奏章,陛下并未应允,让她等太子殿下归来后再做商议。如今,太子殿下刚从异国归来,正是渴望亲人陪伴的时候,若在此时提出告老还乡,太子殿下必然不会答应。
再等等吧,过段时间太子殿下就舍得放她走了。
“微臣六十了都还没向陛下乞骸骨,有的人正值壮年就递了辞呈要归家。”朝司正从桌面上取出一份奏折交给完颜习,巧妙地转移话题。
女子入朝为官相当不易,姥姥和母亲努力了那麽多年才打破重重阻碍,让女子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上。
怎麽会有人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不要,选择回家?回家能做什麽大事?
完颜习皱起眉头,神情凝重地展开奏折,待看到“应玉树”三个字时,心中的疑惑瞬间消散。原来是义母要辞官归家,这便说得通了。
义母的女儿应无双在北疆收服破衣卫,创建神武军,轰轰烈烈地率兵起义。义母听说了这些事情又岂能坐得住,自然是要回去的。
至于回去后做些什麽,那便要问义母本人了,她可猜不中义母的心思。
“朝司正,母亲去了何处?”完颜习问道。
“应武师决定于今日傍晚启程离开北延,陛下打算送她一程,便在散朝之后随肖将军一同去了安远将军府。”
说罢,朝司正走到殿门前,吩咐宫人备好马匹,随后对完颜习说道:“应武师是殿下义母,既然殿下及时赶了回来,也去送送她吧。”
即便应玉树已辞去国子监武师一职,朝司正依旧习惯以武师一职称呼对方。
“好。”完颜习应道。
在完颜习认应玉树为义母的那天,她就从自己的母亲口中知道了应玉树的来历。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北延留不住义母,总有一天义母会离开的。
北延朝堂上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应玉树的来历,这并非什麽不可言说的秘密,但完颜习从未听应玉树本人说过她以前在夏池国的事情。
临走前,完颜习问朝司正:“我朝有一名细作名唤魏珂,一直潜伏在夏池国京城打探消息。十多年前,母亲命人从魏珂手中取走了一瓶忘忧蛊,那蛊是下在义母身上了吗?”
朝司正摇头:“微臣并不清楚应武师的事情,只记得陛下将忘忧蛊交给了肖将军。至于肖将军有没有向应武师下蛊,殿下正好可以亲自去问个明白。”
完颜习离开皇宫的时候,天空中已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她从宫人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迎着风雪,朝着安远将军府疾驰而去。
抵达将军府门外,完颜习跟着府中仆役的指引,在演武场中找到了正在比试箭术的三人。
北延皇帝完颜和姃、安远将军肖守谦以及辞去了国子监武师一职的应玉树,三人皆弯弓搭箭,瞄准对面远在数百步之外的箭靶。
“嗖!嗖!嗖!”
羽箭离弦,几乎同时命中靶心,激起一阵喝彩。
完颜习没有贸然上前打扰,而是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到三人意犹未尽地放下长弓,她远远地看见母亲分别和肖将军、义母说了什麽,而后义母对着母亲行了一礼。
“北延的初雪来得极早,以防大雪封路,你还是早些出发得好。”完颜和姃看了眼空中飘落的雪花,对着应玉树说道。
“多谢陛下提醒。”应玉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掌心的温度将雪花融化,她感慨道:“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想来夏池国的初雪也会提前降临。”
此话一出,完颜和姃与肖守谦都想到了在夏池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