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多大?”李玄燹忽问。顾青裳被师父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给懵住,过了会道:“东廊到西廊,约摸五十步宽。”
“小吗?”李玄燹问。
“现在不算小,若以后孩子多了,怕住不下。”顾青裳道。
“这些孩子还住得惯?”李玄燹又问,“总共住了多少人?”
顾青裳道:“十七……十六个孩子,还有四位老师,一个帮佣,没听过有人嫌弃。”
“我听说有个孩子刚离开书院。”李玄燹问道,“青裳,你说是外面好还是书院好?”
顾青裳道:“书院里头大家和睦,都是有感情的,到外头不知得吃多少苦,自然是书院好。”
李玄燹道:“出了书院,还在衡阳,离开衡阳,还在湖南,离开湖南,还有九大家,九大家之外,还有这天下。天下这么大,都是精彩的,那在书院的孩子就过得不好吗?”
顾青裳明白师父的意思,她向来敬爱师父,若是平时,就算有什么想反驳的也必咽了下去,但此刻她心中替沈未辰不值,犹豫了一会,道:“可天下这么大,不去看看,岂不可惜了?”
“你觉得可惜,可多少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别说天下,连自己的门派辖地都没出去过,难道都可惜?也要劝劝他们都走出去?”李玄燹道,“你养大了她的眼界,心就大了,心大了就塞不满,总是空的。”
顾青裳摇头道:“师父,沈家妹子是老鹰,被当成画眉关在笼子里,就失了本性。各安其所,各适本性,这是您教的。”
李玄燹道:“我没教你打开别人家的笼子。你觉得好的,对她未必是好。”
顾青裳急道:“可好不好也要让她见过了才算。凭什么她是九大家的女儿,就得去联姻,关在闺房里一辈子?”
李玄燹道:“楚夫人那样,不好吗?”
顾青裳道:“楚夫人那样好吗?以前她闯荡江湖多威风,现在都多少年没离开过重庆了?人家尊称她一声楚夫人,可难道昆仑共议这一票能是她楚夫人说了算?她也就是吹吹枕头风,私下帮着丈夫出点主意,大事还得看丈夫脸色。九大家的媳妇做到楚夫人这样多半就到头了,能管着家外事的统共也就一个,冷面夫人。她自个就是唐门掌事。这算什么?帮衬丈夫,帮衬自家,就是九大家女儿的命?这就是九大家女儿的出路?”
“她若想做事,还是有法子。”李玄燹道,“九大家女眷里还是有办事的人。”
“遇着旱涝,当个活菩萨降临人间,发点钱粮,露个面抚慰抚慰灾民,再蹲下身子吃几棵野草,落两滴泪,悲天悯人一会?九大家的姑娘比她真心的未必多,比她会演的不会少。”顾青裳向来敬爱师父,从不敢大声顶撞,更不用谈忤逆,可为替沈未辰抱不平,此刻语气竟有些重了,“就算嫁给三爷这样的英雄,也就是生孩子,养孩子,支使下人,算帐持家。三爷能让她出门,能让她管事吗?何况她还不见得喜欢三爷。”
李玄燹看着顾青裳,眼中并无责备,仍是温柔爱护之色,只摇头道:“她不是你书院的学生,走什么路由不得你做主。你今日爱惜她,也许过些年,你会后悔今日莽撞。”
“我没替她选,只是带她出去看看。”顾青裳大声道,“要被关着还是飞出去,都得是她自己乐意。”
她话一出口,方觉自己失态,转过头去,见书院孩子纷纷探头来看,个个神情讶异,忙收敛心神。几名先生知道年长者是衡山掌门,哪能这样被看热闹?忙驱赶孩子进屋。
顾青裳觉得失礼,垂首低声道:“师父,弟子失态,请师父责罚。”
她从未这样与师父说过话,沈未辰与她相交不过数月,虽然两人极为投契,许为知己,但她也料不到会为了沈未辰与师父如此争执。
或许是因为沈未辰太好了,美貌、善良、聪明、细心,既无九大家贵冑的架子,又是武学奇才,彷佛天下间所有好处都集于她一人身上。她若是个男人,这天下定有她的名声,就因为是个女人,是九大家的千金,后半生的命就像是早已注定了似的。
天晓得自己多不甘心?如果连沈未辰这样的女子都被注定了下半生,那其他姑娘还有什么指望?难道个个都得认命?也因为这么不甘心,才会与师父起争执吧。
李玄燹望向中庭,园中栽着一株梅树,孤零零的,只此一株,显得有些寂寞。她走到梅树下,抬头望着枝丫,道:“这里也种了梅树呢。”
顾青裳道:“师父喜欢梅花,我就种了,只是地方小,只栽了这一株。我来到这,每次见着它,都能想到师父。师父怎么教我,待我怎样好,我就要怎样教这些孩子,待这些孩子怎样好。”
她方才对师父无礼,此刻思之犹然惭愧,这番话虽是说来和缓气氛,带着些撒娇的意思,却也是真情实意,肺腑之言。
李玄燹沉默良久,这才开口说道:“你既然这么爱管沈家的事,那就嫁去沈家吧。”她接着道,“我打算把你许配给沈公子。你当了她嫂子,要对她说什么也方便。”
顾青裳大吃一惊,忙道:“师父!”
李玄燹道:“你们在崆峒惹下大祸,消息早传来了。协助彭小丐抓华山三子,点苍跟华山不会不出面威逼青城,衡山要巩固跟青城的关系,联姻是最有用的。你嫁给沈公子,衡山就是青城的后援,足够跟点苍华山分庭抗礼,就算沈家姑娘嫁给华山或点苍,女儿终究是外人,沈掌门这一票都不会动摇。”
顾青裳大声道:“凭什么女儿嫁出去就是外人?难道我嫁给沈家,师父就不把我当弟子看了?”
李玄燹道:“你觉得不公道,师父也觉得不公道,但世情如此。冷面夫人只有一个,你若想改这世情,你就得先顺着这世情。”
李玄燹抬头望向梅树,树枝上未见花芽,也不知这株梅树开不开得了花。过了会,她缓缓道:“你难道就不想让这天下看女人做一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