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殿前是校场,一片空旷,也无花草可赏,诸葛然也不在意。两人沿着校场散步,冬日积雪早被青城门人扫至两侧围墙下,两人就沿着墙边的积雪走。
苏银铮问道:“副掌,你这腿是怎么瘸的?”
大凡武林人,包括齐子慨跟楚夫人,谁敢这样轻易冒失问起诸葛然的瘸腿?苏银铮问起,诸葛然却不生气,只是心想:“这丫头现在还天真烂漫,等过几年长大了,心思就杂了,就算出落得再漂亮,也就是个美人罢了,常见得紧。”九大家的姑娘多半知书达礼,礼貌备至,进退得当,都显得世故无聊,反倒苏银铮虽说已经十六岁,却是天真如昔。
“是了,这半大不小的年纪,既有少女的活泼,又有孩子的纯朴。也就剩这一两年了。”诸葛然自觉对苏银铮的好感没有来由,不免思索探究一番。苏银铮见他没回话,又喊了声:“副掌?”
“我很小的时候,我娘抱着我,一个没留神,摔了,没接好,落了病根。”诸葛然回道,“后来就成了长短腿。”
“令堂一定很懊恼,得后悔一辈子。”苏银铮黯然道。
“兴许吧。”诸葛然回得很随意,不太当回事似的。
“肯定的。”苏银铮道,“要是我有孩子,不小心摔断了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诸葛然也这样相信过,有段时间,他曾深深愧疚于让母亲自责。据说母亲疯了一段日子,之后虽然恢复,却再也没离开过她那座庄园,大夫说,这是疯病留了根。
他一直认为是母亲失手摔着自己,自责之下才害了失心疯,可后来,母亲临死前唤来他,对他说,当时她已经疯了,这才把他给摔了。
他记得母亲对他说:“我好讨厌你啊,不是因为你矮,不是因为你丑。你出生时我就讨厌你,好想杀了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我都好恨你,见着你就像见着妖怪。”
他跪在床边,哭得满脸是泪,又愕然又愤怒,又伤心又痛苦,问母亲道:“为什么现在跟我讲这些?你都快死了!”
母亲茫然的眼神显得空洞,过了会,只说:“我……不想让你好过。”
那时二姐还没出嫁,诸葛然问了姐姐,二姐说,刚出生的他虽然小了点,但没听说特别丑。二姐笑着说:“你不是打小丑,你是越大越丑,越长越矮。”
这话带着调侃,也是开解。他听说有种病会让人长不大,长不高,他没得那种病,比起那些有病的人,他身量还是高上许多。但这解不开他心底迷惑——母亲为什么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后来他看见刚出生的二侄儿脸上一颗大疣,还有显眼的胎记。他亲眼见着嫂子如何不小心摔了孩子。
嫂子不是故意的,这点他确信,但她的不小心也不是单纯失误。她根本没用心抱这个孩子,甚至没有自觉自己正抱着一个孩子,才会失手摔着诸葛长瞻。
幸好没摔死,也没像自己一样摔残废了,或摔矮了。
他相信这世上真有想摔死孩子的父母,虽然理由不一。比起母亲的疯症,这个没发疯的嫂子更像一个疯婆子,她竟然能不把自己的小孩当成自己的小孩。
既然有嫂子这样的人,自然也有娘这样的人,毕竟娘是真疯了。
可自己到底为什么偏要遭这罪?
诸葛然想了许久,终于醒悟。管他娘的什么理由,写在人物传记里,听着耸动就好。
苏银铮见诸葛然想入了神,轻轻问道:“副掌?”
诸葛然这才醒过神来,问道:“你都十六了,找着婆家了没?”
苏银铮撇过头去:“我才不要给人挑,我要挑人。”
诸葛然笑道:“你想挑,跟副掌说声,我选几十上百个门派公子给你挑。”
苏银铮嘟着嘴道:“我挑上了,人家又挑不上我。一个个都说我可爱,等我说要嫁,一个个都不肯娶。姐夫是这样,景风也是这样,哼!”
诸葛然听她提起李景风,笑道:“就他那身份,轮得着他挑?”
苏银铮埋怨道:“姐夫喜欢我姐,我猜景风喜欢沈姑娘。男人喜欢那些年纪大的美人。我要是像唐姑娘那般身量,挽着副掌的手,在怀里搂着,副掌还不乐死?哪像现在,跟姐姐带个弟弟似的,哼!”
姐姐带弟弟?这世上能让诸葛然愕然的话也不多了,这话着实让他错愕片刻,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怎么知道那呆子喜欢沈姑娘?”诸葛然问道,“就他那身份,敢有这妄想?我瞧着也不像。”
“他配得上啊,他可是沈公子的结拜兄弟呢。”
“喔?”诸葛然眼神忽地亮了起来,“你说他是沈玉倾的结拜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