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然道:“还有一桩事,那时没详查,现在想来也甚是可疑。华山捉拿彭小丐时,有船队经过,恰恰救了彭小丐。沈掌门,前前后后这几桩事加起来,我也很迷茫呢。”
沈庸辞默然不语。这些事由加起来,自己若不交代清楚,当真要与华山一战了。
诸葛然知道此事已成,虽不能以沈未辰为人质,但有这么大个把柄在手,沈庸辞也不得不倒戈。就算李玄燹当了盟主,罪证确凿,她也偏袒不了青城。
沈玉倾正自苦恼,一名侍从走上,在沈庸辞耳边低语几句。沈庸辞忙道:“快请!”
诸葛然满心狐疑,问道:“还有客人?”
沈庸辞道:“是少林觉闻住持。”
“正念堂的觉闻?”沈庸辞这么一说,诸葛然才想起先前仿佛是听他提过那么一句,心想,“少林跟青城又有什么关系?”
沈玉倾道:“先等觉闻住持来了再说。”
近半个时辰后,一名老僧快步走入钧天殿。正念堂向来掌管少林对外事务,苏亦霖和诸葛然都认识这名错投俗僧的僧人,纷纷还礼。觉闻一一问好,见着唐绝艳时,不由眉头一皱,多念了一句法号,这才坐定。
“老衲是来替觉见方丈和觉空住持传达几件事的。”觉闻说道。
“第一件:李景风杀嵩高盟叛贼秦伯阳,功在少林,责令嵩山收回通缉,泰山收回仇名状。”
苏亦霖大吃一惊。少林不干涉嵩山事务已有五十年,但嵩山确实分属少林,少林下令,嵩山只能服从。但回到嵩山,那些嵩高分子势必又要躁动,只怕又要引发嵩山内乱。
“第二件:严三公子崆峒遇袭一事,少林深表关切。希望两派能化干戈为玉帛,少林愿为调停。”
“第三件:一切事端系因李景风假托沈公子结拜兄弟而起,唯有擒抓此人方能查清真相。即日起,由少林、青城代发通缉,尽速擒抓李景风归案解释。”
沈玉倾兄妹同时惊呼一声。沈未辰正要解释,沈玉倾心念电转,压下冲动,拉住沈未辰手臂,低声道:“小妹,冷静。”
少林这三个举措显然是力挺青城,把一切罪责推给李景风。“这敢情好。”诸葛然心想,“闹腾半天,原来就是帮李景风把嵩山泰山两张通缉令换成了少林青城这两张更大的通缉令。”
第95章人心难测
觉闻的车队刚进重庆就被青城的使者拦下了,为首的是一名面容清俊的青年书生,礼貌备至。
“在下谢孤白。”书生打扮的青年道,“天光初亮,其色孤白的谢孤白。”
车队被带往城里的宝兴馆。宝兴馆并不大,更不显眼,得从大道转进竹口巷子,走到底再右拐才能见着招牌,是唯有当地老饕才知道的私房菜馆。但招待外宾,尤其是少林这样的大门派,觉闻这样的重要人物,这间仅只两层,不过七八张桌子的饭馆仍显得寒酸。
馆子早被青城包了下来,连巷口都给封了,车队的马匹轿子都借放在附近民居院子里。觉闻不喜铺张,但代表少林四院八堂之一,该有的威仪也不能少。这趟来访青城,他带了二十二名随行僧人,还坐不满半间宝兴馆。
这群僧人才刚坐下,就见八宝肥鸭、清蒸江团、东坡肘子等一道道大菜轮番被端了上来。觉闻是俗僧,带来的这些僧人自也是俗僧,离开少林后哪管什么清规戒律?为免有失,宝兴馆还特地另备了一桌斋菜,却无人问津。
觉闻被请上了二楼包厢,平常宴席用的大圆桌子早已撤去,只放了张三尺见方的小矮几,上置四小碟斋菜,一锅菜汤熬煮的杂粮粥。最为显眼的是矮几旁置着的一小锅杏仁豆腐,那是觉闻最喜爱的甜品,在少林寺里算不上秘密,但青城一个不接壤的门派却能知晓,可见用心。
两人叙礼已毕,各自盘膝坐下。觉闻是谨慎的人,他修行勤奋,但也没落下对人情世故的洞察,要不也当不了主管与各门派交涉往来的观音院住持。打从青城提前派人迎接,车队转进竹口巷子,停在这个隐密的宝兴馆前,他便有所觉。等到避开众人,上了二楼包厢,他更知青城必有所言——只是还摸不清底细。
既然不明就里,先别唐突,静观其变就是。觉闻举箸用餐,就着素斋吃了一小碗杂粮粥,又吃了一大碗杏仁豆腐。席间谢孤白稍作探问,提起少林近来有了大变革,竟然盖起妓院了,想来觉见方丈有心改革,放松少林之前的一些正俗禁忌。
提起此事,觉闻便皱起眉头。他虽是俗僧,但修行勤奋更甚于许多正僧。少林盖妓院这事他打心底里不赞同。可没想不仅觉空首座没反对,连向来最厌恶俗僧的那把窝里刀——观音院的觉观首座也不反对,无论身份、派系、职务上的上司都赞同,他也就没反对的理由了。
那几间妓院盖得贼快,正赶在新年前陆续开张,除夕那几天还打了折扣招客,据说门庭若市,连武当华山都有人慕名而来,真是……阿弥陀佛。
可随着方丈逐渐开放寺中规矩,给俗僧开了许多方便法门,觉见方丈的声望日益攀高,这七八年间日益恶化的正俗矛盾竟是稍有缓解。
有这样的耳语出现,说是觉见方丈有心去迂除旧,推陈出新,渐渐要废止非僧不能入堂的陈规,让所有俗僧能原职还俗,连一些俗僧掌握的寺宇也一并归由俗家弟子照管。
然则正僧们未必乐见其成,因袒护弟子了净而被罢黜至山西白马寺的觉如特地赶来少林,与方丈大吵一架,拂袖大怒而去。
觉闻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方丈法慧深厚,举措自有用意,贫僧无能忖度。但正俗之别本于人心,若能化解这分别心,于少林大有帮助,就是方便法门。”
“方丈这几个举措想来极受推崇了。”谢孤白又问道,“觉空首座想来也极是欢喜吧?”
“这几件事都是好事,觉空首座没说什么。”觉闻回道。从头到尾,觉空首座就对这些事没提过什么想法,可这也难说,觉闻心想。觉空首座若有想法,也未必会表露出来,但要说欢喜,那也肯定不是,最多就是个不喜不忧,冷眼旁观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