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情难自抑,忙转过身,强忍眼眶酸涩,笑道:“爹,夜深了,我去给您煮碗面,吃饱了才好安睡。”
说罢便抬脚往外走。
恰在此时,房门轻启,李渔由两个垂髫丫鬟扶着,捧着填漆戗金云龙纹食盒款步而入。
但见李渔身着松花色素绒褙子,其上折枝玉兰绣工精巧,虽为宽身样式,却仍难掩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身怀六甲,行动间却不失公主的雍容气度,一手轻拢腹侧,一步一摇,烛光映得她眉目温润,恰似绣球着露,更添三分柔婉。
“爹爹为国事操劳至这般时辰,纵使政务繁忙,也该保重身子才是。”她声若流泉,清润悦耳,一面示意丫鬟将填漆戗金食盒置于窗下小几,一面亲手揭开盒盖。
霎时间,热气蒸腾而起,一碗鸡丝面与四碟精致小菜展露眼前,胭脂鹅脯红如霞绮,糟鹌鹑油亮诱人,凉拌脆藕洁白如玉,更有一碟玫瑰紫姜,色泽鲜亮,香气扑鼻,直将书房熏得暖融融的。
“这是小厨房现擀的面条,汤头用老母鸡文火慢炖,又细细撇去浮油,最是温补。这藕片清爽解腻,姜片能驱寒气,爹爹好歹用些,垫垫饥肠。”
李渔言语熨帖,既不显得刻意讨好,又尽展孝心,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便是最挑剔的人见了,也要赞一声妥帖。
她眸光流转,忽而落在杨炯身上,唇角笑意更浓:“夫君也在这儿,正好一同劝劝爹爹。”
杨文和本想推辞,可那鸡丝面的香气钻入鼻间,汤色清亮,面条莹白,腹中竟真泛起几分饥意。
又见儿媳大着肚子亲自送来,这番心意如何能拒?
只得叹道:“难为你想得这般周到,只是这么多,我一人如何吃得完?”
李渔何等聪慧,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先取了一双乌木镶银箸递与杨文和,又另执一双,含笑递向杨炯:“面食最讲究趁热,凉了便失了滋味。爹爹怕积食,夫君年轻,正该替爹爹分担些。父子同案共食,岂不比一人独酌更添暖意?”
这番话说得巧妙,既解了杨文和的顾虑,又暗合天伦之乐,还不着痕迹地将杨炯也拉进这温情之中。
杨炯何等机敏,立刻笑着接过筷子:“父亲肯赏脸,儿子求之不得!我早馋这口家里的面了!”
说着便搬过一张紫檀鼓凳,紧挨着父亲坐下。
杨文和见状摇头失笑,不再推辞。
父子二人你一箸我一箸,吃得好不热闹。杨炯故意将面条吸得“哧溜”作响,逗得杨文和笑骂:“瞧瞧你这猴急样,半点规矩也无!”
“在父亲面前,装什么大人?”杨炯嬉皮笑脸,又夹起一片鹅脯递过去,“父亲快尝尝这胭脂鹅脯,小鱼儿平日轻易不下厨,这手艺倒是越精湛了。”
杨文和接过鹅脯放入口中,只觉咸鲜入味,肉质软嫩,不禁点头称赞:“果然美味。只是你身子笨重,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便是,何苦亲自操劳?”
李渔已在绣墩上侧身坐下,一手仍下意识地护着腹部,闻言温婉笑道:“能为爹爹和夫君尽些心意,是儿媳的本分。瞧着您二位吃得欢喜,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她目光柔和,在父子二人身上流转,烛光摇曳,映得满室温馨,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也似因这阖家欢乐而愈安宁祥和。
一时父子二人边吃边谈,杨炯说起些京中趣闻,引得杨文和也开怀莞尔,书房内严肃的空气被这碗面、这笑语彻底驱散。
杨文和看着儿子吃得额头冒汗,眼中是藏不住的慈爱与欣慰,先前议事的凝重早已不见踪影。
李渔静静看着,唇角噙着一抹恬淡而深远的笑意,烛影摇红,映照着两张相似而带笑的侧脸,映照着那隆起的、孕育着新生命的腹部,也映照着那碗渐渐见底却余温袅袅的面汤。
窗外更深露重,窗内却暖意融融,父子同案,妇静于旁,这王府深深庭院里最寻常也最珍贵的烟火温情,便在这一刻无声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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