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郎中听得入神,在他说完,又凝神思索片刻,渐渐露出拨云见日之色。
等回过神,才想起贺寒舟还站在旁,不由一抚额,道:“瞧我,一想事就容易走神,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贺寒舟露出微笑,说药材已经归整好,又说了一些整理时发现的问题,最后方不经意提起:“刚才我听胡圆儿来说什么血糊人……”
“哦,那个人啊。”胡郎中提起一直躺在伤兵营角落里的人,不由叹气,“也是个可怜人,刚抬回来就快没气了,我给他拔了箭,敷了药,剩下就只能看他造化了。”
非是他冷血凉薄,而是在军中看多了生死,可怜不过来。且能做的他都做了,余下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他昏迷这么久没醒,脉搏也越来越弱,估计啊,悬。”胡郎中摇头又叹。
贺寒舟闻言,神情似有些迟疑。深夜,帐外风声呜咽。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贺寒舟躺在铺着干草和旧褥的床上,裹紧身上有些冷硬的衾被。
之前被安排在伙房干活时,他一直住在那边。但被调来给伤兵浣衣后,不得不搬到营帐。
帐中都是女眷,为避嫌,他住在靠近帐门的位置,尽量跟其他人隔开。好在帐中女眷不多,且因帐门口冷,住得都靠里,离他也较远。
但这样的情况只能是暂时,还是得想个办法,尽早离开,至少先搬出营帐。
贺寒舟闭上眼睛想。
深冬的寒意透过帐门缝隙,丝丝缕缕渗入。他裹紧衾被,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手脚却仍冰凉,冷得打颤。
梦中他流落西羌时,有幸结识一位跟他一样被战乱裹挟到那的中原游医,跟对方学了一套据说是练功人才会的吐纳法,有强身健体之效,尤其适合他这样生来就畏寒的人。
此刻冷得睡不着,他下意识像梦中那样练习起来。渐渐,血液奔流,手脚似乎真暖了一些。
他终于有了困意,睡着前想,不知能不能再梦到一些前世的事。
但一夜无梦。
胡郎中见他好像有话要说,忙摆手道:“有话直说就行,不必拘泥。”
贺寒舟抿唇,这才开口:“我这几日也给那人换过药,今日仔细看他箭伤,发现……应是伤口有毒。”
“有毒?”胡郎中闻言惊讶,随即回忆,沉疑开口,“可我观他伤口,并未有发黑、发青迹象,反而血的颜色……”
“血的颜色过于鲜艳。”贺寒舟接道。
胡郎中本想说“血的颜色正常”,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咳,厚着老脸点头:“对对,确实如此。”
贺寒舟继续:“这是胡人的一种狼毒,性寒,无色无味,入血也不会产生特殊变化,只会使血的颜色过于红艳。”
胡郎中瞠目,喃喃:“是毒?竟然是毒?怪道我没能发现……”
他一个普通郎中,平日最治的最多的是外伤和风寒,对毒还真没什么研究。
在原地踱了两步,想到方才陈将军使人来问话,他忽又问:“既如此,你可知道解法?”
贺寒舟微笑,缓缓道:“恰听祖父说过,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刚才整理药柜,发现要熬制解药的话,还缺几味药材。”
贺寒舟握着从被褥中找出的佛珠,眼眶微红。
好在父亲此时尚在京中,虽被困,但一时无性命之忧。
只要西北不沦陷,只要他不像梦中那样流落西羌,让父亲误以为他已死去,以至哀毁过度,折损寿元,他们就能再团聚。
所以眼下这些困境不算什么,何况依靠那些梦,他的处境已经改变许多,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贺寒舟很快又收拾心情,重振精神。
忽然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走近,他忙收起佛珠手串。
贺寒舟脑海倏地闪过一个想法——“沈姑娘,我这伤被姓胡的庸医治得止不住血,能不能也……”
“去去,说谁庸医?不到一指长的伤,哪没止住血?要不我拿火钳给你烫一下,保管能止住。”胡郎中没好气地挥开众人。
伤兵们一阵哈哈大笑。
胡郎中故意板着脸,不与他们插科打诨,转头看向贺寒舟,立刻又笑得春风和煦:“小女郎,你还没用飧吧,不如先随我去用些?”
贺寒舟目光清透,抿唇勾起一丝微笑,说:“那就有劳老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