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茧对付岩的出现其实并不意外。
如果只有沈行川一个人,他想的没那么多;但连隋边这种本来极其讨厌他的人都来了,那付岩这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还会远吗?
他叹了口气。
时茧深知自己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即使到了完全不适应的环境里孤立无援,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自己去迎合规则,可就在他身陷囹圄最无助困难的时候,偏偏又有这么多人不顾一切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其实你没有那么差劲。
该感激吗?
时茧做不到感恩涕零,也做不到无动于衷,整整一个冬天的感官剥离让他已经很难再产生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那些以前感到委屈难过而深夜偷偷流下的泪水,早就已经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
这些温暖不合时宜,来得太晚,就像本该在春天发芽的种子,却经历了一场倒春寒,哪怕春雨姗姗来迟,种子即使能发芽,错过的那些时间,它也不再能如期开花了。
第15天,时茧和付岩一起被放出禁闭室。
付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看清了时茧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没有再添新伤,最早的已经落疤,痕迹淡得几乎要消失不见,但整体来看依旧触目惊心,让人难以控制窥探的冲动。
付岩想,任何一个不熟悉时茧的人看见这双手,恐怕都会感到好奇,骨相这么完美的一双手,为什么会弄出这么多纵横交错的伤疤,然后再不断凭借想象去描绘它本来该多漂亮——
手掌修长,皮肤雪白,指节清瘦,翻书时指腹会很轻地捻过,或者像蝴蝶一样在黑白琴键之间翻飞,触感应该是冰凉盈润的,似玉非玉,至善至美。
就像很多人在看到断臂维纳斯时,会好奇它究竟是创作者刻意为之的巧思,还是历经岁月的打磨而缺憾,当对上那残缺的肢体时,就会忍不住幻想完整的维纳斯究竟该有多美。
但最美的维纳斯永远是不完整的维纳斯,最美的人类似乎也应该是时茧这样被摧毁过、被迫打碎自我又重建自我的人。
如今的时茧——付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更瘦了,完全褪去了青少年还残留的那种稚嫩和肉感,也没有寻常少年人那种意气风发、阳光开朗的表现。
他整个人较之以往更加沉默,眼睛是通透的蓝色,却并不跳脱,沉静得犹如深海,当有人和他对视时,看见的、着迷的,是一片静谧的海。
他长高了很多,身形更加修长,蓝色的长发高高竖起,低压着眉眼,如同一把开刃而锋利的军刀。
那张神捏出来的脸依旧美丽,但比从前更难以接近,强大的气场锐利迫人,隐隐约约有一些那位时藏锋上将久居高位、久经沙场的肃杀气质。
付岩不敢去想这些天里时茧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如今的他连直视那双眼睛都不再敢,他总是保持着一副可怜的自甘居于下位的样子,仰视着这样一个银月般冷厉的美人。
他心里没有多少旖旎的心思,从前他总以照顾时茧的人自居,只想当好老妈子,现在即使时时刻刻都在被惊艳,也只是忧心这样锋芒毕露的小少爷,以后身边一定会出现更多和他一样死心塌地的追随者,那他的身边还会不会有自己的位置呢?
付岩想不到答案,也不太敢想。时茧走得很快,马尾像鞭子一样利落地甩在空气中,经过的地方都一阵小苍兰持久不散的幽香。
付岩因为胡思乱想落在后面一截,被迫吸了几口,回过神后忙追上去,闻不到那股香味后还有些怅然若失。
眼见马上就要走出思过楼,他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小茧,你……还要去找余宸吗?”
时茧停下脚步。
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时茧本来从没想过自己的垃圾话居然有成真的一天,但余宸那些出乎意料的表现实在是……
让人大跌眼镜。
——不得不说,余宸真的下贱到让时茧完全丧失了继续虐杀他的心情。这种心脏被捅、呼吸窒息的情况下都能兴奋的人,恐怕他踹这人一脚,都能兴高采烈地趴下来舔他的鞋。
但时茧又放出过话,他和余宸之间要么不死不休,要么一方主动下跪认输。
要么,时藏锋让他停下来。
时茧认真想了想,最后决定恶心就恶心点吧,他不想留着这么个恶心的祸害。
他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可以离我远点了,最好不要再靠近我。”
这是他和余宸之间的恩怨,没必要连累无辜的人。
付岩担心地看着他,似乎想劝,但想到时茧的个性和他实实在在受过的那些委屈,他又觉得自己开不了口——他凭什么慨他人之康呢。
时茧付出这么大代价、甚至险些精神崩溃也要完成的事,他一定是甘之如饴且早已下定决心的,他没资格站在朋友的角度,站在对时茧好的角度,去苦口婆心。
他想时茧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做完后无论遭受什么惩罚,他都陪着他。
时茧和付岩放出来的时间比较晚,军校生们大多已经吃过晚饭休息了,他不能按课表推测余宸在哪,正束手无策时,隋边发来好友申请,留言信息是余宸带着那个小跟班在操场打球。
时茧暼了几眼,拇指划过那条好友申请,点击删除。
付岩跟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目睹这一幕,心里说了句活该。
当初就劝你不要老针对小茧了,现在又表忠心,不缺你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