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宸猛地清醒过来,先前的荒唐刹那间回笼,难堪又徒劳地扯过被子试图遮掩。
他几乎不敢直视时茧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更多羞辱意味,脑子里空白一片,早没了先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威风,嘴里也不能再理所当然地对着时茧吐出那些侮辱话语。
——原因时茧和余宸都清楚,当他在时茧差点勒死自己的那一刻却达到顶点时,他就早已没了资格再嘴硬反驳任何。
A+级Alpha瞬间释放的信息素是一个很恐怖的当量,何况是在那种情况下,这阵仗很快就惊动了整栋楼的Alpha,等级低的遭遇一场无妄之灾,等级高的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纪察部的人很快就带走了时茧,也对余宸这黄花闺男一样躺在床上遮遮掩掩的姿势感到十分好奇,毕竟谁不知道这大名鼎鼎的第一军区太子爷,众目睽睽之下被死对头捅了一刀居然还不知羞耻地勃。起了呢。
也不知道是时茧这种不要命也得拖余宸下地狱的极端做法震慑到了余维和学校高层,让他们意识到继续用高压手段对现在的情况缓解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只会更加激化他对余宸的愤怒和仇恨;还是害怕再把时茧这么关下去可能真会把人精神逼到崩溃,到时候时藏锋和第九军区这一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这一次明明也是刺杀同学未遂,但时茧只被判处了十五天的禁闭期,对比起前几次动辄一个月、四十天的漫长期限,已经算是非常温和的处理方式。
但这并没有让时茧有多少感恩戴德。
他只觉得很讽刺。
他一味忍让退步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是你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了过分任性又吃不了苦的大小姐脾气,让他再忍一忍;
可当他掀桌而起,发誓一定要让余宸付出代价,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校规和权威时,那些对他的遭遇和处境视若无睹的人,却又急忙让步,似乎理解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无处排解宣泄的痛苦。
所以人就是欺软怕硬的。
时茧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这句话具有怎样的含金量,他不想、也不会再忍让下去,拳头也好、蜜糖也罢,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收买他。
但连着几个月的独自监禁已经让时茧的精神绷紧到了极限,处于随时会崩溃自毁的境地。
在那扇厚重的铁门再一次被关上,一瞬间阳光全无、复又陷入黑暗的刹那,哪怕这一次仅仅只有十五天的禁闭期,时茧也不敢确定他能否撑过去。
有可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然后找到机会、再次尝试杀了余宸;也有可能就在下一分钟,他忽然就在这种长久无边的黑暗和沉默中精神崩坏,变成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疯子。
但到了这一刻,时茧反而是平静的。经历这么多天直面内心的最孤独的拷问,他对外界的一切情绪刺激已经达到了最低点,很少再能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也终于不再为那些灰暗的记忆而反复痛苦。
时茧没有那么大度和无所谓,可以把那些东西很快遗忘且消化掉,于是他换了一种方法,尝试在心里建造起一个类似禁闭室的小黑屋,把所有会令自己不愉快、不舒服的回忆通通打包送进去,分门别类地叠好,再拿一把厚重的铜锁彻底封存。
他不会再轻易打开这间屋子,也不会再把自己困在一屋暗室,他挥动着轻盈的翅膀,沿着斜射的光束和灰尘,轻飘飘地飞向小窗外那一片开满鲜花的世界。
时茧安静地坐回长凳,靠着墙壁合眼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门外有不低于三道的脚步声,他睁开眼,门顶那个小方块几道人影闪过,瞥到最靠里面这侧的人戴着纪察部的袖章,瞬间明白这是有人违反了校规校纪,和自己一样,被送到禁闭室面壁思过了。
这样的情况不太多,时茧在这间几乎独属于他的禁闭室里待了三个多月,有人被送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每个军校生都像他这样大逆不道。
和自己没关系。
时茧重新闭上眼。
但又过了会儿,在纪察部的人走之后,时茧靠着的这面墙上忽然响起几下敲击声,似乎在试探什么。
起初那两下时茧只以为是不小心磕碰到了,但安静一会儿后,敲击声又重新响起,时而长缓时而短促,他凝神一听,是侦查课上温隅安教过的队友之间沟通用的暗语,翻译之后内容居然是……
‘在吗时茧同学’
时茧几乎立刻辨认出来对面是谁。
他整个人都顿了一下,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疑而缓慢,手指曲起差点就碰到了墙壁,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克制地收回手。
本来松软下来的眼神也重新变得沉重,时茧慢慢地握紧双拳,慢慢地放在膝盖上,头也深深地埋下去。
其实回顾当初和余宸达成的所谓交易里,迫使时茧决定疏远沈行川的关键性原因并非受到余宸威胁,事实上他在此之前就已经决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报复对方,真正让他不敢再和沈行川走近的原因,恰恰是他害怕这会给沈行川带来麻烦。
一个手无寸铁也毫无根基,只有满腔热血和责任担当的平民优等生,还是不要卷进他们这些眼高于顶、毫无同理心的贵族子弟斗法的漩涡里来吧。
时茧没有再理会那些敲击声,可声音的主人却是认定隔壁一定是他那般,锲而不舍地试图建立起联系。
沈行川似乎坚信以时茧过目不忘的本领哪怕就只上过一节课,也能够读得懂自己藏在声音之下的密语,像头脱离族群寻找失散小鲸鱼的大鲸鱼一样,持之以恒地向虚无缥缈的海洋发送电波。
‘你别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那间禁闭室’
‘你有本事躲着我,你有本事回应啊’
‘我是沈行川,听到了吗我是沈行川’
‘时茧同学!我是班长!收到请回答!’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我跟你道歉’
‘喂,你理我一下!’